1018年，妖孽横行

《揭钵图》局部 仇英（传）

  

此妖物状若帽盖，

白日隐匿，不知所踪。

常于夜间现身，

飞檐走壁潜入民舍，

幻化做巨型恶狼模样，凶残害命…

 

01

河阳急报

 

北宋天禧二年（公元1018年），东京汴梁。

 

这一天，是五月二十五日。

 

朝堂之上，一众文武大臣先后出列，嘚嘚啵啵，上些不咸不淡的折子。

 

而近些日子，本就感觉身子不适的宋真宗赵恒，直听得脑袋里晕乎乎，混浆浆的。

 

唉，岁数大了，后宫妃嫔也多，越来越吃不消，真叫人腰疼。

宋真宗坐像 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

 

心下一声暗叹，宋真宗刚想说，各位要没啥急事，各回各家散了吧，就见一个小黄门屁颠颠跑进了殿。

 

“禀官家，河阳三城节度使张大人急报——”

 

嗓音很尖，动静很急。宋真宗一听，当场就清醒不少。

 

接报在手，看着看着，不由得心肝儿一阵抖颤，头皮也跟着发了紧。

 

众臣全瞧在眼里，纷纷猜测河阳一带到底是出了啥灾祸，还是发生了民变。

 

终于，沉闷片刻，宋真宗开了口：

 

“西京妖物出没，会飞，以人为食——”

 

 

02

妖邪出没

 

北宋一朝，立有四京。分别为东京开封府、南京应天府、北京大名府和西京河南府。

北宋四京示意图

 

西京府治，设于洛阳，最高长官为检校太傅、德军节度王嗣宗。

 

如今，在王嗣宗的地盘上出了妖邪怪物，而打马飞报朝廷的，却是河阳（辖黄河中下游三城五县）节度使张旻张大人。

 

这就有点意思了。

 

何止是有意思，张旻的描述非常骇人——

 

近期，洛阳突现邪物，行迹诡秘，来去迅疾。

 

据目击者说，此怪呈椭圆状，似帽盖，白日隐匿，不知所踪。常于夜间现身，飞檐走壁潜入民舍，幻化做巨狼模样，凶残害命。

 

妖孽为祸，以致洛阳百姓人人自危。不等天黑便纷纷关门闭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眼见伤人案频发，情知躲藏也非长久之计，部分百姓咬牙发了狠：

 

“大不了一死。拎家伙，干死这妖怪去！”

 

可是，怪物神出鬼没，腾跃会飞，寻常百姓又如何抓得住它？

 

一时间，偌大的洛阳城直闹得鬼气森森，人心惶惶。

 

 

03

北宋版金刚狼 

 

以上，并非鬼怪之谈。据史料记载，因妖物状若帽盖，故称“帽妖”。

 

脱脱《宋史》： 

“丙戌，西京讹言妖如帽，夜蜚，民甚恐。”

 

“讹言”，即谣传，以讹传讹。在元代史家看来，此事可信度不高，所以介绍得比较简略。

 

但在同为正统史书、南宋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中，则对此案做了详细描述：

 

“有物如帽盖，夜飞入人家，有变为大狼状…民颇惊恐，每夕皆重闭深处，以至持兵器捕逐。”

 

妥妥的“北宋版金刚狼”啊！

 

再说宋真宗接报，马上做出两个决定：

 

一，召集方士道人，于宫中开道场做法事，驱邪祈福；

 

二，命御史吕言即刻赶赴西京洛阳，质问最高长官王嗣宗为何“不即上闻”，反而是河阳节度使先告诉了朕？

王嗣宗画像

 

大伙都知道，在10年前（公元1008年），宋真宗搞完“神赐天书”与泰山封禅后，全国便陷入了如火如荼的“祥瑞运动”之中。

 

普天之下，处处祥瑞，遍地吉兆，直乐得真宗嘎嘎笑合不拢嘴。

 

可你西京突然蹦出个吃人妖物金刚狼来，算咋回事？又是个什么鬼？给朕上眼药的吧？

 

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04

王嗣宗不信邪

 

有必要多交代几句德军节度使王嗣宗。

老王，字希阮，汾州（今山西汾阳）人，太祖开宝八年乙亥科状元。

 

此人勤勉好学，满腹才华，却也是个“废话少哔哔、不服咱就干”的暴脾气，有“手搏状元”之称。

 

说，北宋初年，录取状元除看文章质量外，还要看交卷速度。王嗣宗和陈识同时答毕，交与太祖赵匡胤。

 

老赵一时无法定夺，索性出了个损招：

你俩顶牛对打，谁赢谁就是状元。

 

王嗣宗二话不说，脱得只剩兜裆裤，嘁哩喀喳，将陈识好一通胖揍，打翻在地。

 

宋·王明清《玉照新志·卷六》：

开宝八年廷考，王嗣宗与陈识齐纳赋卷。太祖命二人角力以爭之，而嗣宗胜焉。

 

除了有学问，能摔跤外，王嗣宗还是个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不信邪。

 

司马光《涑水记闻》：

（嗣宗）疾病，家人为之焚钱纸祈祷。嗣宗闻之笑曰：“何等鬼神，敢问王嗣宗取枉法赃邪？”

 

我倒要瞧瞧，啥样鬼怪，敢收我老王的钱？

 

所以，当监察御史吕言到达洛阳，说明来意后，王嗣宗禁不住哈哈笑道：“帽妖？还裤衩子成精呢。纯属谣传！”

“谣言止于智者。我不上报，不理会，就是想让它自行消退，自生自灭。”

 

想想看，如果官府出面，进行追查，无异于火上浇油，会引发民众更大恐慌：

 

没有妖孽，官府为啥要查？还是有鬼嘛。

 

吕御史一听，有点道理哈，那我撤了。

 

孰料，又过半月，帽妖事件非但没平息，反而传至东京和南京，且愈传愈邪乎——

 

《续资治通鉴长编》：

帽妖至自西京，入民家食人，相传恐骇，聚族环坐，达旦叫譟，军营中尤甚。

 

这下闹大发了，不光老百姓恐惧不安，连军营士兵都如临大敌，操刀握枪，以防怪物吃人！

 

军队乃国之根基。根基要不稳，那赵家江山还不得塌啊？

 

至此，宋真宗也慌得一逼，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性。

 

 

05

全民捉妖

 

思忖再三，宋真宗下了旨，决定演一出全民“捉妖记”。

 

《续资治通鉴长编》：

上虑因缘为奸，诏立赏格，募人告为妖者，既而得僧天赏，术士耿概、张刚等，令起居舍人吕夷简、入内押班周怀政鞫（音jū，审问）之，坐尝为邪法，并弃市，其连坐配流者数人。

 

看着累没关系，大意是说，捉妖战果颇丰，很快逮住了妖僧天赏，术士耿概、张刚等人。

 

经审问，这几个家伙行踪诡秘，经常搞歪门邪道，蛊惑人心。

 

接着，从重从快，斩首弃市。另有数人遭连坐，施以黥刑后流放荒蛮之地。

 

在连番高压打击下，帽妖似乎消失了，再没出来吃人害命。

 

这还不算完，宋真宗特意将“造妖惑众”列为不赦之罪：

 

“十恶至死、故杀、劫杀、谋杀人、官典枉法赃至死、造妖惑众者，论如律。”

 

瞧清楚，是“造妖惑众”，非“造谣惑众”。

 

在宋真宗看来，这场耸人听闻的“天禧帽妖案”，并非王嗣宗所称的谣传，而是妖人耿概、天赏等不法之徒“搞的鬼”。

言外之意，世上是真有神灵的。比如朕的“神赐天书”，那就是神干的事，一点都不掺假。

 

事实，果真如此吗？

 

 

06

天降灾星

 

古人讲究天人感应。特别是帝王，天之子嘛。

 

天降征兆，不论吉凶，皆是对天子的警示，提醒皇帝不仅要自省，还要反省施政方针。

 

而这，自然也成了朝臣制约帝王的“杀手锏”——

 

就在帽妖作乱之际，钦天监急慌慌向宋真宗报告，天现星变！

 

天上出现了彗星。

 

古时，彗星被贬称为扫帚星、灾星。此星现空，世间必将出现战祸、饥馑、瘟疫、旱涝等灾难。

 

先是帽妖，又是星变，这说明官家的施政出了大状况。

 

状况？朕有毛状况？

 

宋真宗当然不肯承认。孰料，以宰相寇准为首的朝臣则借机联名上表，请求册立皇太子。

寇准西安石刻像

 

立啥立？朕的身子骨硬实着呢，再干个十年二十年没啥子问题。

 

宋真宗当即一脸黑脸，坚决拒绝。

 

寇准和一众大臣也较上了劲，继续上表，一连三次。

 

最终，迫使宋真宗下诏，册立唯一的儿子、时年9岁的赵受益为皇太子，赐名赵祯。

人如其名，赵受益，成了最大受益人，即日后开创“庆历新政”的宋仁宗。

而随其被确立为帝王接班人，“天禧帽妖案”也彻底烟消云散。

 

你敢说，这两桩大事会没有联系？

 

闹不好，帽妖幕后的策划者，就是寇老西和那帮拥立太子的老家伙：

老板，你不是爱神化自己吗？那就用神神鬼鬼来迫你就范！

 

而另一个事实是，王嗣宗与寇准始终不和。或许他隐有所觉，才没理鬼祟的茬。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07

结语

 

 

也许会有人说，赵祯是宋真宗的独苗，上位是早晚的事，为毛要搞出个吓人叨怪的妖孽来？

 

要说清这档子事，又要扯出一个星占“女主昌”、差点成为“武则天第二”的宫斗高手来。即宋真宗的皇后老婆、赵受益的非亲娘刘娥。

 

那就是另外一场精彩且诡谲的权争大戏，说来话长，是非也特别多。

 

此外，后世还有人，甚至包括史家学者，言辞凿凿称帽妖为异星来客UFO…

 

真的假的？给咩咩点个“在看”，得空咱接着这茬往下讲。

 

参考资料：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脱脱《宋史》、司马光《涑水纪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