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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伟安:年景

 百姓文学社 2021-02-08
下雪,对于北方来说,尤其对于东北来说,那是冬天的到来。对于南方,特别是江浙一带来说,那是“飞雪迎春到”,意味着人们马上就要过年了。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下雪。我家两间老屋朝天井的一面几乎全是玻璃窗,从屋檐下来占了墙面的三分之二,只是每一块玻璃只有一尺多见方,镶崁在木框里。


冬天,清晨一觉醒来,我躺在床上眼未全睁,就感到屋内特别亮堂,张眼往窗外一瞧。哇!对面屋顶上一片白,落滿了厚厚的雪,好像盖上了一床大棉被,心里一下子乐了:这不是快要过年了哩。
    那时,掸尘是过年的前奏。我国尧舜时代就有过年扫尘的习俗,“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尘”与“陈”谐音,过年掸尘,寓意“除陈布新”,把一切穷运、晦气掸扫出门,寄托着人们破旧立新的愿望,辞旧迎新的祈求。 
母亲总是在一根长长的晾衣竿上系上一只鸡毛掸子,在屋顶的旮旯里轻轻地掸拂。而擦玻璃窗的任务,则是交给我们几个兄弟了。
老屋的玻璃窗不仅多,而且高,得站在骨排凳上,才能擦到最上面的玻璃窗。我们总是先是用湿布擦,最后,里外两人对应仔细观察有否擦净,有的地方还得用嘴哈气,用报纸才能将玻璃擦得窗明几净。
其实,母亲早早在半年前的夏末秋初,已经在给我们做千缝百纳的老布鞋了,那是给我们大年初一穿
的新鞋,五个孩子得五双,还不得提前准备。   
裹粽子同样是过年的一景,我将泡在水里的粽子叶一张一张地擦洗。母亲将糯米浸泡在水里,米涨得白白胖胖圆鼓鼓了,将其裹在碧绿的粽子叶里,用一根细麻绳,一头咬在嘴里,一头用手紧紧地裹紧捆扎粽子,那一个个三角粽便裹扎成了。
我家裹的多是白米棕、乌缸豆棕,到了改革开放后才有了肉棕。我倒是极喜欢吃白米棕,用少许白糖沾沾,感觉有一股糯米的纯香。
母亲以数量不同连接成串,将粽子进行分类,放入柴火灶的大铁锅里,盖上高锅盖,用“塘柴”足足要烧到后半夜才去睡觉。第二天一早,母亲打开锅,将棕子一串一串地在屋檐下挂起来,那是要吃到正月十五哩。
那时的年糕真是只有到了过年才有。我家的年糕多是舅舅从乡下拿来的。快到年边了,母亲就会说:“你舅舅快要送年糕来了。”没几天果然舅舅来了,舅舅做的是大方块年糕,极糯很香。
搡年糕,我是在“支农”时看到的。村民们总是几家合伙在一个家里搡年糕。大婶大娘先将糯米磨成粉。晚上,大爷大伯、小伙子小孩子围坐一圈,中央放着一只很大的石刀臼。大婶大娘在柴火灶上用蒸笼将糯米粉蒸熟,倒入石刀臼里。马上有一个小伙子起身将棉袄一脱,撸起袖子,轮起一个长柄大木槌,向刀臼里的糯米粉猛砸狠搡。一槌一槌,一会儿,那糯米粉便被搡得粘糊成团了,槌子下去就会被粘住,要使好大的劲才能拔出来,力气再好的小伙子,搡几下便会累得气喘吁吁,身上冒汗。边上的小伙子个个跃跃欲试,起身接手,轮起木槌搡年糕。我倒是也去试了试,一槌砸下去,哎哟哟!木槌粘在糕团上拔都拔不出来了。
搡年糕时,时不时地会有一小团雪白的“糕花”从石刀臼里飞溅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白的弧线,“糕花”不知道会掉在哪个地方。屋里点的是油灯,黑咕隆咚的,那蹦出来的一团雪白的“糕花”,像只小白鼠到处在窜。坐在石刀臼边上的小孩,叽叽喳喳,七手八脚,在那里你争我夺四处寻找抢“糕花”;一抢到手,掸掸沾在上面的灰土,就将热乎乎的“糕花”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吃了。看着孩子们满屋抢“糕花”的开心劲,大爷大伯稀溜稀溜地抽着旱烟,烟锅上的火星一闪一闪地映在红扑扑的脸上,乐开了花;系着围裙大婶大娘,在灶头上一边喜滋滋地蒸着糯米粉,一边嘻嘻地笑个不停。
我似乎看到了农民们“三伏”天披星戴月挥汗如雨“双抢”的场景;看到了农民们烈日下跪在水田里匍匐“耘田”的画面。一年的辛勤劳作,他们在这一刻好像全都释然了。
计划经济年代,即使过了最最艰难的“三年饥荒”时期,春节的年货依然非常紧缺,如果说猪肉平时多少还能买到,那鱼是绝对没有的。城里人每家每户按人口数量发放鱼票,大户两三条鲢鱼,小户一两条鲢鱼,且是死的。当然天冷,鱼还是很新鲜的,可能是野生的吧。家家宰鱼,非常开心。那时差不多人家都养有几只鸡。过年了,杀了洗净,将鱼呀,鸡呀在屋外挂将起来,是上好的年货。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尽管绍兴人的“十碗头”做不到齐全,但是鱼、年糕、粽子、糖藕几乎是不少的。年糕,是年年高的谐音;粽子,是耀宗光祖;糖莲藕是日子甜甜,好运连连。鱼,表示年年有余。母亲告诉我,那碗红烧鱼是年夜饭时拿出来放在桌上做做样子不吃的,以防正月头里有客人来,好凑个碗头,讨个彩头。而若是来了客人,吃饭时那碗鱼客人好像也是很识相,不会动筷子的。因此,那碗红烧鱼总是吃饭时端进端出,要放好几天后才会正式开吃。
过年的炒货极少,老屋台门街对门的一爿“向阳水果店”,过年快到了也卖点炒货。水果店炒货加工场就在我家老屋弄堂后面,正好对着客堂间的窗户。那炒货工场里大铁锅刺喳!刺喳!炒小核桃的声音声声入耳,香气阵阵扑鼻,我那喉咙口吞咽功能的饥肉一起一伏的,口水一个劲地往肚里咽。难得有一张小核桃票,买得一斤小核桃,正月里,偶而拿出几粒,孵在太阳底下,用小榔头,在一小木墩上敲击小核桃,吃得极香。越是少越是香呀!一斤小核桃一家人能吃好几天呢。
过年的炒货,有的是自己动手制作,最最大众化的便是番薯干。将番薯洗净、去皮、煮熟、捣烂,撒点炒香的芝麻,将一个方形的饼干桶倒置,在桶底的凹面铺上一张打湿的纱布,将捣烂如泥的番薯用菜刀在上面压刮,提起纱布反扑铺晒在竹匾上。晒至太阳西斜,用剪刀剪成菱形。彻底晒干后,用粗沙炒,香喷喷的。
在日子困难的年代,父母亲就会专门去银行兑换一沓崭新的角钞纸币,在大年三十晚上,将几张一角的新纸币,压在尚未参加工作的弟弟枕头底下。大年初一,弟弟一起床,发现那几张崭新的压岁钱,拿在手里,闻着新纸币的馨香,一蹦一跳的乐开了花。     
正月里,有时我也去乡下。农民家柴火灶的平台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搁有一、两个“枕头包”。这“枕头包”用黄色的粗草纸包扎,一头大,一头小,上面附着一张红纸,写个“福”字。“枕头包”里多为绍兴香糕、红糖或者白糖之类,是农民们走亲访友,互相拜年的“手把子”---- 礼品。其实,这“手把子”是个礼数,转来转去,已经转了好几家了,显示了那个年代的贫穷与农民的纯朴与亲情。而将“枕头包”放在柴火灶平台上,是利用柴火灶的热量,可以防止“枕头包”受潮。
如今这“枕头包”是早已不见踪影了。
高铁尚未建设年代,我春节回老家,杭州城站火车站是人山人海。要是碰到个雨雪天,城站外的广场会撘建起多个编有号码的很大很长的开放式临时帐篷,人们或是背个旅行包,或是拉个拉杆箱,大人则是驮着小孩,带着焦急和期盼的神情在引导员的引导下检票入站。      
快到过年,我也去过几次上海。本就热闹非凡的南京路,密密麻麻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双脚离地也能前进,那是人们在南京路上采购正宗上海产的年货。
绍兴城的主干道解放路上,也是人头攒动,尤其乡下的农民,纷纷上城采购年货。正月初一,街上更是挤满了穿着五颜六色新衣上街的大人小孩,手里拿着五彩缤纷的气球,嘴里吹着哩哩哇哇会叫的玩具,兴高采烈地逛街。那已经是改革开放后,人们的生活水平开始发生了变化。
1974年初,高中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我们几个男同学相聚。在分手的那天晚上,大家带着恋恋不舍的心情,一位同学,特意拿出一个叫“雷鸣炮仗”的点燃,震耳欲聋的一声炸响,一飞冲天,烟花四散,五彩缤纷。此后,我们这些同学,像一飞冲天的“雷鸣炮仗”,如五彩缤纷的四散烟花,各奔东西,开启了各自的人生旅程。
这一年,已经过去整整47年了。我们由意气风发的“恰同学少年”,步入了满头白发的迟暮老人。   
韶华易逝,人生如梦啊!
如今,吃、穿、用已经不是过年的渴望。当年那父母子女,几世同堂,围着八仙桌、大圆桌,热气腾腾,热热闹闹吃年夜饭的场景已经很难见到。
曾经风靡一时的通过邮局寄贺卡、明信片,赠送挂历,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春节假期,回乡探亲访友坐火车不再难,而高速路上密密麻麻,浩浩荡荡的自驾车,堵得一眼望不到头却成常态。
曾经多少年,春晚成了大家过年翘首以盼的期待。人们吃完年夜饭,坐在电视机前,等着春晚节目的开场,等着明星表演的亮相,等着新年钟声的敲响...... 
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人们运用手机,通过QQ、微信、视频,祝贺新春,互相拜年。许多过年传统的风俗默默地退出了历史舞台,人们纷纷抱怨“过年没意思”。
而通过网络,企业与个人,个人与个人“抢红包”,成了人们过年新的情感表达。从2015年春节开始,支付宝、微信、百度纷纷向人们分发红包,除夕夜抢红包已成了不亚于“双11”的全民狂欢。  
2016年大年三十晚上,支付宝在全国开展了爱国福、富强福、和谐福、友善福、敬业福的“集五福”“抢红包”活动。79万人平分2.15亿现金,平均分得271.66元。
2019年春节,百度与央视合作,开展了“好运中国年”主题活动,分发1101万个红包,全球观众共同瓜分了9亿现金红包大奖,平均每个红包817元,参与红包互动次数达208亿次。
近日,又传出消息,2021年春节期间百度将再次举办“好运中国年”活动,向全球发放10亿元现金红包。
然而,在手机“抢红包”过程中,那些本是“手机控”的,因沉溺手机而诱发“腱鞘炎”、“面肌痉挛”的“手机病”也不是个案,成了新型的节日病。


过年,这个几千年来传承下来的传统节日,对每个中国人来说,更多是情感的交流。从传统的年俗到现代的网络,过年的方式虽然不断发生着变化,但却难以改变其精神内涵。陪陪家人、孝敬老人、探亲访友,“年味”里承载的是亲情与友情;承载的是传统中国文化;承载的是对来年生活的美好憧憬。
现代科技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生活便利,但愿不要成为割离人与人情感的双刃剑。
去年冬天,地球遭受了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瘟疫, 14亿国人宅在家里抗疫过年。我原以为,今年疫情可以结束。但是,经过全国上下努力,疫情尽管得到了较好的管控,哪想到,国内疫情又有反弹,全球疫情远没结束。
“爆竹一声旧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家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苍天在上,请您开眼。但愿肆虐人类的疫情快快结束;但愿地球村早早“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但愿神州大地的年景,永远春暖花开,阳光明媚。

       作者简介:
唐伟安 男,1955年出生。籍贯浙江绍兴,杭州人。下过乡(绍兴叫支农),做过乡村教师,当过兵,打过仗(对越自卫反击战,立战功)当过警察,转业至海关。授过新中国三个衔:军衔、警衔、关衔(海关关衔)曾在人民前线报、解放军报、浙江日报,发表新闻、特写、通讯、报告文学。

主        编:刘云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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