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小堇|串亲戚

 三只荆棘鸟 2021-02-10
      下午弟弟打电话给我,说一起去舅舅和姑姑家拜年。我知道,等了好几天的串亲戚正式启动了。我赶紧把大包小包的东西运到楼下,只等弟弟一到,就装车出发。
       看着其中整装待发的四提干果,我心情愉快。当时就想着给两个舅舅和两个姑姑,一家带上一提。买回来之后,想到疫情,就有点忐忑——万一到时候形势严峻,又像去年一样,不让串门拜年,那么这些干果,我一个人岂不是要吃一年?趁着这两天形势大好,赶紧去串亲戚。😀😀
       其实,原来都是过年之后再去拜年,到了之后,主人热烈欢迎,然后一盘一碗的将好吃的连续不断地端上桌,宾主亲亲热热地吃完一顿饭,再推拉一阵子带去的东西,最后勉强留下一半,才把客人送出大门,依依不舍地话别,说过几遍“路上慢着点”,等客人走远了,才转身进家。现在几乎是一天,不,有时候甚至半天就串完了原来需要好几天才串完的亲戚。将拜年礼物装满后备箱,到了之后拿出几件来,进屋寒暄几句,有时坐下聊几句,喝一杯茶,有时根本来不及坐,放下东西就赶赴下一家。串完了,礼节到了,一下子就轻松了,似乎一件重大任务完成了。
       以我家为起点,按照离我家的距离由近到远地确定串亲戚的先后。先去我四舅家。
       从四舅家的地下车库里,兜兜转转走到地上,才找到他家单元的电梯。按响门铃,听到里面有脚步声由轻到重蹒跚而来。开门的是四妗子。看到我们,笑了,说,刚才打电话的是你吗?弟弟说,是呀,我能听到你说话,你听不到我的声音吗?
       四妗子说,电话没音了。弟弟检查了一阵子,发现电话机太老了,电话线接触不良。环视一圈,没见到四舅。四妗子说,你四舅刚刚下楼玩去了。坐了一会儿,一听我们要走,四妗子拉着我的手去阳台,说,别走呀,你看我憨的,才想起来给你俩拿吃的。说着,捧起放在阳台上的沙糖桔放在盘子里,又去里屋拿瓜子和糖,一定要让我们吃。聊了一会儿天,四妗子说,你俩千万别急着走,我炸丸子给你俩带着,打开燃气,一会儿就好。说着就要去厨房。我和弟弟都赶紧说不用。她说,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炸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话音未落,就伸手打开燃气灶。
       我不忍拂了四妗子的好意,就在厨房和她聊天。她一直说着自己越来越健忘了,那天刚从冰箱拿出一块姜来,结果转头就到处找那块姜,找来找去,发最后现就在自己手里。我也笑,说自己现在也开始忘事儿了,只能做一件事,如果做着这件事再想别的,常常想不起来刚刚做的是什么了。
       四妗子手脚麻利地往油锅里下丸子,动作娴熟,完全没有八十岁老人的迟缓。我告诉她,我好多年没吃过绿豆丸子了,从我呢过世后就没吃过。不,应该更早,从我娘病重后,我娘就没炸过了。这样想来,上次的绿豆丸子就定格在十年前的春节了。四妗子说,谁也没你娘会炸丸子。她炸的丸子真好吃呀。
       第一锅炸好盛出来了,我捏一个轻轻咬开一个小口,告诉四妗子,这绿豆丸子真好吃。她笑着,拿出一个盘子,让我盛几个端到客厅正在和刚刚回家的四舅聊天的弟弟尝尝。看着她花白的头发,专注的神情,我说,四妗子,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记得一件事,印象特别特别深刻,可从来没对你说过。我小时候去姥娘家,你包饺子给我吃。用手将面剂子压扁的时候,你的掌纹就清晰地印在上面,真好看。那一刻我心里就想,四妗子你包的饺子肯定特别好吃。
       四妗子仰起脸对我笑,然后找塑料袋给我和弟弟盛丸子。我一再说够了够了,她依然往里盛,说,多带点儿,我还有绿豆面,可以再炸。
       从外面玩了一圈回来的四舅,拖着中风后被栓住的一条腿,挪动过来说,多拿点儿,多拿点儿。
       看我们将绿豆丸子拿到手中,四妗子笑着说,你们一定得拿着。我准备炸给你们吃了,要是你们吃不上,拿不走,我这心里就不好受。
       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让我想到我娘,那时候回到家,如果想做给我吃的东西,没来得及做,或者做了我没吃上,我娘就会很难过。如今我对自己的女儿,就像我娘对我,也像今天,四妗子的心情。
       我使劲抱了抱比我矮小一大截的四妗子,提前祝她新年快乐,健康长寿。弟弟说,等春节后,开车来接他们俩,再接着我父亲,带他们去饭店吃饭,聊天。
       告别四舅和四妗子,我好大会儿没说话。
       我知道,我来得太少了。

       路上给三姑打电话,三姑说她在她大儿子家,一会儿就回去。到家后就给我打电话。于是我再给二姑打电话,二姑说在家呢,不过你俩别来了,咱们前天刚见过面。
        一进二姑家门,就闻到浓浓的红枣香。我问,今天要打花糕吗?二姑说,正煮着枣呢。过年了,打几块,有这么个意思就行。
       我问,要不要我帮忙揉面?
       二姑说,我刚揉了一遍。
      我告诉她,我最喜欢揉面了。小时候,一到年底打花糕,一直都是我和三姑、小姑比着赛揉,看谁揉得又光滑又劲道。
       和二姑一起去厨房,看她煮的红枣,确定一下此刻的火候,告诉她,可以捞出来了。
       捞出来,洗干净浮沫,就可以打花糕了。
       我揉着面,揉到表面光滑,泛着瓷白的光,然后揪面剂,揪出花糕的底和盖,继续揉,然后用掌心压扁,再用擀面杖轻轻地擀成薄的圆饼,再挑选大小均匀模样俊俏的枣整齐地排列一圈,然后圈内填满枣,再用小面片将枣与枣之间高低不平的地方填平,就可以盖上盖子了。原来到了这一步,我奶奶会用纳鞋底的大针鼻儿在花糕盖上画画了。看着一只大木瓜或者大南瓜啊,凌霄花啊,随着奶奶移动的针鼻儿,一点点地绽放,就觉得内心的欢喜也一点点地绽放了。打着花糕,仿佛回到当年在奶奶的老屋里,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忙忙碌碌的情景。这,才是过年。

        过年是在忙碌中一点一点地凸现出味道的。  
       现在过年,比如我,置办的年货还不如平日里买的菜多,理由是,从大年三十回婆家过年到大年初三去娘家拜年,一晃就是四五天过去了。这四五天几乎是不会在自己家吃饭的,准备的东西多了,就等着它发霉变质吗?
       原来母亲在的时候,无论如何,就算少做一点,她也会煎炸烹煮,打花糕蒸枣卷,说,什么都不准备,那是过年吗?而我,一过腊月二十五,就要回娘家帮着忙年。现在母亲不在了,过年的气氛,也随之远去了。大约,如果没有年三十的那顿饺子,没有串亲戚拜年,年,对我来说,和平日没有任何不同。
       我享受和二姑一起打花糕的感觉,可惜,刚打了一块,三姑来电话说她回到家了,于是,我们告别二姑和二姑父,开始奔赴三姑家。
        看我们要走,二姑赶紧拿出塑料袋,给我们盛了一大包她上午刚刚炸好的丸子和藕盒,说你们小孩子不愿意动手,拿些回去吃。
        我知道,像这样煎煎炸炸的东西,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真心实意地给你,所以,我高高兴兴地提着。

       看我们到了,三姑赶紧从屋里出来迎接,然后说我们给她拿那么多东西干嘛?一进屋,就赶紧沏茶倒水,又拿出瓜子来让我们吃。得知三姑父又去钓鱼了,弟弟笑着询问三姑父的钓况,并说,他想养一批锦鲤和孔雀鱼,问三姑父有没有兴趣去喂鱼。在大棚里喂养,风吹不着,雨淋不到,还能天天看到漂亮的鱼。我暗笑弟弟不知钓者之乐。
       有电话不停地催弟弟回去,弟弟只好跟三姑说要走了。三姑皱着眉说,屁股还没坐稳呢,急什么?
       有急事,三姑。春节后我们几个表兄弟打算聚一下,到时候肯定还会来。
       三姑只好把我们送出门。她住在长长的胡同深处。弟弟倒着车往回走,三姑一直目送着我们。快到胡同口,弟弟忽然发现后排座位上还有一箱牛奶,才知道忘了把这箱奶给三姑提过去,于是马上停车,提起奶小跑着送到三姑手中,又一溜小跑着回来。
        西斜的阳光照在他扬起的头发上,风吹翻了他的衣襟,奔跑的脚步已然没有了年轻人的弹性,当年的那个英俊少年已经不见了,向着我跑过来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
       时间都去哪儿了?
       我忽然很想在我姑姑家舅舅家吃顿饭,不怕他们麻烦,也不怕浪费自己的时间,就想和他们一边聊着家常,回忆着旧日里的家长里短,热热闹闹地吃一顿她们亲手做的饭,最好那一只饺子上,还留有四妗子清晰的掌纹。
       原来的车马太慢,人们一天只能串一家亲戚,然后留下来吃一顿饭;现在的汽车很快,快得可以一天串好多家亲戚,快得没有了吃饭的兴趣和时间。
       因为今天弟弟有事儿,所以住得远的二舅家没来得及去。
       明天我自己去。
       这是我今年要串的最后一家亲戚了。

                 2021年2月9日(腊月二十八)



作者简介:小堇,本名李晶,聊城一中语文老师。希望用温暖的文字温暖你。​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