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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年轻时曾写过一句座右铭悬于梁上，是福楼拜那句：“艺术广大已极，足以占有一个人”； 鲁迅居于北京“老虎尾巴”书屋时，也找人写过一联挂在墙上：“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鴂之先鸣”，鲁迅巧妙地将《离骚》的两个半句集成一联。 时不我待的危机感很多人都有，我刚迷上大先生那会儿，曾摘了这一联作为手机的开机问候语（那会儿手机还是黑白屏）。 木心在后面提到过中国文化的三次断层，首次即五四运动，文言转白话，转得太急，弄到“五四”以后，不懂古文了。毋庸讳言，面对中国最好的两张硬弓，总有茫茫然的无力感。 《诗经》中流传最广的应该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刚刚龙韵提到先生那句雨中使人快乐加倍的俳句，今夜的成都，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我们就算为屈原开过追悼会了，请大家在心里默念三遍：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以示屈原不朽，文学不朽，木心不朽） 祝大家五一节快乐！ 鹤无粮 龙韵 木心读者 九零后程序员 细雨扑面，如果在快乐中，快乐加倍。 Ⅰ 天才的逃 不像《诗经》，《楚辞》我自己是读过一些的，虽然是很久之前了。我最大的感觉是楚辞的韵律感很强，像一首一首悲歌一样，可以唱出来的，屈原嘛整个的质感，像一块玉一样，可惜他最后自己把自己摔碎了。 所以木心经常说天才要懂得自保，所以我这里想从天才开始说起，他说天才的第一特征就是「逃」。 我相信除了木心在那个上下文说的逃出现实中的困境，自己的家乡。我自己会更延伸一下，就觉得在精神上，也得逃。从什么东西里逃出来呢。我把它叫做人类集体意识的惯性。 我觉得一个人的惯性是自己最大的敌人，这个意思其实《地粮》说过了。我可以从两个面说起，就是一个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好也好在他是一张白纸，坏也坏在他也是一张白纸。好在他没有人本性中会随着年纪固化的惯性，坏在他并没有从过往的经历吸取的经验。 单个的人，可以通过读书，和长辈交谈等等能尽可能在新鲜与经验之间找一个好的平衡。所以木心说的逃，大部分是发生在经验的部分已经完全压过新鲜，直觉好的人就会选择逃掉。所以在20世纪的中国，他们想要逃离故乡是非常自然的事情，鲁迅木心这样的人是很快就能意识到的。 而屈原当时也是一种逃，在我看来，只不过他的逃就是自杀，这也是时代给人的局限，如果是现在，我相信他应该不会那么容易选择以这样的方式。 当然我不知道这样去想他，到底是轻佻了，还是更同情。 Ⅱ 天才的继承 然后再回到从天才与天才之间的关系上。 木心说「洋装赋《夏夜的婚礼》，用《九歌》方式写，若人点破，乃搔到痒处。」大家可能知道木心在纽约给这群画家艺术家上课的时候，经常说可惜你们读书太少，哪里比得上当初的李梦熊。 所以木心一直说把读者看得很高，好的读者比作者还难找，这种感概不知大家躺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有没有一瞬这样的心意相通。 这是他的寂寞，想一想他好可怜，再想一想，我们好可怜。 我这里只能举一个比较当代的例子，因为我没有能力去挠木心的痒。如果大家看电影、电视剧，那些非常耐看，值得反复看的影视作品，几乎都是木心说的这个东西，其实是灵智的默契。需要作者与观众之间层次差不多的知识储备。 你比如说今年是第一部教父发行50周年，很多媒体都有纪念，为什么50年前的电影还不褪色，我这里比较粗暴地说，就是他有文学性，影视作品里的画面特效都会过时，说开去，就是什么主义、思想都会过时的。 但是文学性这种东西不会过时。 所以乔布斯说皮克斯的电影可以流传，我们的电子产品最后只拿去填海。 所以博大精深只是基础，我以前可能读到会觉得木心真牛逼，现在我完全认同他，不觉得是他要求太高。 Ⅲ 限制与自由 木心说贫穷是一种浪漫，我同意，而且他给的他和小女孩的两个意象，都很动人。但我想延伸一下，我觉得贫穷的本身并不浪漫，而是限制。 什么意思呢，我是一个工程师，我对工程方面的东西比较熟悉，所以我可以拿这个领域的东西来举例子。大家知道苹果最早期就是乔布斯和沃兹两个人在车库里弄一弄，这个事儿就慢慢起来了。他们本身就是两个穷学生，但是有韧性，有魄力，当然前途茫茫，在非常有限的条件下能激发人的创意的。 所以限制和自由是一体两面的东西，所以不必夸张贫穷的作用，这其实是人性在限制中能带着镣铐跳舞的内在规律。 所以这里我就可以顺下来，谈到木心说的「政治、生活、爱情成不成功，都可以是伟大的文学家。」这一点可以比较深地谈一下我在看一个人的「智」的时候，这里并非是什么考试的智力，而是一个人总体下来给我的一个状态的直觉。 我把它叫做尼采性，什么呢？就是最开头说的，这个人思考一个事情的时候，能多大程度脱离现有的迷障去想事情。照木心评价屈原的意思，一种飞翔的感觉。 屈原的环境充满了限制，但他抓住了自己的自由。我们呢，目前看起来，是只有吃粽子自由了。 附录：线上阅读名单及文本 12讲 楚辞与屈原
主持：雨佳  Part 01 施雨 《诗经》明明是文学抒情作品，却被后世的传道家、辩士、政客，弄成教条，“子曰”、“诗云”。已成为中国儒家知识分子的共识，直到宋、明、清，还在“子曰”、“诗云”。 他们不惜抹杀《诗经》的文学价值，甚至不把《诗经》编入诗史。 汉乐府，诗之文学形式，继承发扬《诗经》精神。建安七子等均是，陶渊明更是。 这些人杰出，不为儒家见识所缚。天才能解脱一切束缚教条。 我自己的作品中，也用不同方式运用《诗经》，用时，既图不损其原味，又要推出新的境界和意思，明白告诉读者我在用《诗经》，但又要出自己意。 孔子标榜“述而不作”。他很滑头，他自己不创作。我年青时刻一章，唱反调：“作而不述。”  Part 02 belle 《楚辞》，很幸运未被孔子修改过、歪曲过，没弄成道德教训。三国，汉朝，魏朝，皆受《楚辞》影响，直到清末文学家、鲁迅，都受《楚辞》影响。 后来的赋，直接导源于《楚辞》。 周氏兄弟古文根底好，却不愿正面接续传统，老作打油诗。 我也受《楚辞》影响。《哥伦比亚的倒影》、《九月初九》，都是赋。洋装赋《夏夜的婚礼》，用《九歌》方式写，若人点破，乃搔到痒处。我爱被人拆穿西洋镜，拆穿了，西洋镜才有意思，不拆穿，没意思。 贫穷是一种浪漫——我买不起唐人街东方书局大量关于屈原的书，就携带小纸条去抄录——上海火车站外小姑娘刷牙，是贫穷，浪漫。《诗经》选的是北方的诗歌。《楚辞》选的是南方的诗歌。  Part 03 飞光 “楚辞”，不是当时的人叫的，是后人定的，起于汉朝末年。富家人唐勒作赋四篇，宋玉作赋四篇。《史记》提到“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 楚，辞，二字分开。楚，地方；辞，文学作品。 某地某人善写楚辞之说，起于汉初。战国时，楚是七雄之一，今湘鄂皖一带，即楚地。流传的《楚辞》，十七篇，十篇是原作，另七篇是汉朝人的模拟之作。 正宗《楚辞》——《离骚》、《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九辩》、《招魂》、《大招》。 其中，《离骚》、《九歌》为最好，读这两篇，《楚辞》的精华就取到了。《九歌》里也只有两首歌最好，得全曲精华。 政治、生活、爱情都成功，可以是伟大的文学家，譬如歌德。政治、生活、爱情都失败，更可以是伟大的文学家，譬如但丁、屈原。 艺术家莫不如此。 Part 04 秋心 人生中，庸俗之辈包围，很难成功。爱情最难。亲家成仇家，因为了解，骂起来特别凶。如果你聪明，要准备在政治、人生、爱情上失败，而在艺术上成功。 我爱兵法，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人生，我家破人亡，断子绝孙。爱情上，柳暗花明，却无一村。说来说去，全靠艺术活下来。 幸也罢，不幸也罢，创作也罢，不创作也罢，只要通文学，不失为一成功。清通之后，可以说万事万物——艺术家圆通之后，非常通。 画画，人越傻越好。 文学唯一可以和音乐绘画争高下，是文学可以抓到痒处。绘画强迫人接受画家个人的意象，文学给人想象的余地。 中国诗人，要说伟大，屈原最伟大。 他在残暴、肮脏、卑鄙的政治环境中，竟提出这样一首高洁优雅的长诗。他的《离骚》，能和西方交响乐——瓦格纳、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西贝柳斯（Jean Sibelius）、法朗克（Cesar Franck）——媲美。 Part 05 素玉 《楚辞》，起于屈原，绝于屈原。 宋玉华美，枚乘雄辩滔滔，都不能及于屈原。唐诗是琳琅满目的文字，屈原全篇是一种心情的起伏，充满辞藻，却总在起伏流动，一种飞翔的感觉。用的手法，其实是古典意识流，时空交错。 他守得住艺术、非艺术的界限。 诗是永恒的。屈原又要借此吐出一口政治上的怨气，故不能直写。而陀思妥耶夫斯基能把非文学的东西提升为文学，他和托尔斯泰写当时，但可以永久。他们知道，当时的什么，可以写进文学。 这界限有大纲、有细节，都要把握紧，扣牢，不差错。 李白、杜甫，有时也会越界。鲁迅也有许多越界，但毕竟天才，在暴政苦难中不予直骂直斥，写一首诗，哭中华，哭烈士，但托之于艺术。 参加游行时，是自我缩小成群众里的一个点。 屈原遭遇不幸，被诬告，却出《九歌》，就是给人看看他的身份、态度。他分得清政治、生命、诗歌的分界。 Part 06 子擎 屈原，名平，贵族，是皇族的子孙。生于约公元前340年，皇赐名灵均，官号三闾大夫，主管皇族子孙家务事。最初做楚怀王的左徒，是谏官。中国古代向来设谏官。 博闻强记，治国手腕高。善谈论，善辞令。内政上，与楚怀王商量国家大事。对外接待各国诸宾，等于是皇帝最重要的亲信。楚怀王要立宪令，由屈原起草，大臣上官靳尚妒忌屈原久，设法偷屈原宪令草稿。当时稿未定，不示。靳尚抢而不得，乃在王前说坏话，说得又通俗又高明。说，他每写一条，就说“除我之外，谁写得出？”王不悦，疏远屈原。屈原恨靳尚谗言，又恨王糊涂，遂写《离骚》。 今天可以说，《离骚》是我国最古早的“伤痕文学”。 他的文体，靠打比喻：香草美人，气度雍雍。《离骚》三百七十多句，包罗万象。屈原自沉汨罗江，是公元前278年。据说是五月初五，地处湖南岳阳县。司马迁曾到汨罗江追悼屈原。他最同情屈原，写到时，大动力气，将屈原放在“列传”中，列传者可说是“皇家”的人。 渔父劝屈原随波逐流。我们如今用的都是渔父哲学，又是老庄哲学。 Part 07 者行孙 人各有志。屈原诗，乃作品。他的死，也是作品，是一种自我完成。刚才说政治、人生、爱情难成功，都因为不得自己做主。艺术上的成功，乃可以自主。屈原写诗，一定知道他已永垂不朽。 每个大艺术家生前都公正地衡量过自己。有人熬不住，说出来，如但丁、普希金。有种人不说的，如陶渊明，熬住不说。 宋玉，一说是屈原学生。一说不是。做《九辩》、《招魂》。还有许多赋。古代的美男子，以潘安、宋玉做代表。宋玉，生于约公元前约298年，卒于公元前222年。《九歌》，是楚国民间的宗教古歌。屈原改时，不动原来的体裁风格，不着痕迹把自己放进去，流露得很自然。 如今远远去看屈原，他像个神，不像个人，神仙、精灵一般。实际政治，他都清楚。他能升华，他精明，能成诗，他高瞻远瞩。 艺术家可以写实，可以写虚，最好以自己的气质而选择。 Part 08 鹤无粮 我对《九歌》有偏爱。《九歌》的每一篇都好：《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九章》：《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怀沙》。 《少司命》、《山鬼》两篇最好，是中国古典文学顶峰之作，是贵族的。贵族，不是指财富，指精神。 神，鬼，都是人性的升华。比希腊神话更优雅，更安静，极端唯美主义。《少司命》有如行书，《山鬼》有如狂草。其余篇幅，如正楷。《九歌》超人间，又笼罩人间。 Part 09 颖梅 文学要拉硬弓，不要拉软弓。所谓拉硬弓，要独自暗中拉，勿使人看见。《诗经》、《楚辞》，是中国文学的两张硬弓。 你只有找到精华中的精华，那整个精华就是你的。如果辨不出精华中之精华，那整个精华你都不懂。 这是方法论。精华多，莫如找精华中的精华。 文学艺术，创作难，欣赏更难。不是创作在前，欣赏在后。不。欣赏在前，创作在后。 一辈子拉硬弓。《山鬼》，阴森森的繁华。 都是七言。已是唐人七律七绝的前声。 中国人是一上来就受了苦，吃了亏。然后因为苦，出了文学、诗歌、哲学、伦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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