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多完美主义者会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虚假。在为自我设定过高要求的同时，他们与周围人也渐渐疏离。以下是一位前完美主义者的自白。 一月的某个下午，阴雨绵绵。即将参加大学教师职位面试的我，穿过大楼长长的过道，来到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我在会议桌前坐下，准备迎接面前九位面试官的提问。面试的前半段很顺畅，每一个问题我都能应付自如，直到有人问起我曾任教的一门课。 这门课有些小插曲，并没有按教学计划进行。我一下子被问懵了，在慌乱中搜肠刮肚地寻找答案。对于这个问题，我毫无准备。讽刺的是，为了让一切尽在掌握、避免突发状况，我通常会花很长时间去准备一件事，不论是讲座、活动、讨论还是面试。 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常会为一丁点儿小错误而感到抓狂。我在拖延中浪费了大量时间，而与日俱增的焦虑感则让我身心俱疲。刚移民美国时，我不过二十来岁，这个问题就已经存在了。经过了十几年的内心挣扎，现在的我终于痛下决心，来面对自己不完美的一面。  《听见她说》 我联系了在多伦多约克大学从事完美主义心理研究的科学家——戈登·弗雷特（Gordon Flett）。他准确地刻画了我作为完美主义者的日常：将大把时间用在担忧上，追求零瑕疵，总是在反省自己。尤其是在事情无法达到完美状态时，会陷入自我反思而无法自拔。 弗雷特修订了一份“错误反思量表”，用来探寻反省错误与完美主义之间的关系。在他的一系列实验中，共有970多名受试者回忆了最近一次重大错误，并评估自己面对这件事的苦恼程度。这项研究找到了两种不同的完美主义：第一种是由内在驱动而追求完美，而另外一种则来源于外部因素——觉得他人要求自己完美。弗雷特的研究于2019年发表在《心理教育评估杂志》上。该研究还发现，对以往失误的过度思考与追求完美的心理密切相关。研究者们把它称之为“完美主义的自动化思维”。 反观自己，我确实是在“反刍”错误和要求完美的夹击下苦苦挣扎。我曾有一段时间沉迷于检查自己提交的工作申请文书中是否有错误。某天晚上，我在一杯葡萄酒和三只宠物猫的陪伴下，反复阅读给前文提到的九人委员会的那份求职信。结果真的发现了一处错误：在第一段里漏了个逗号。为此，我沮丧了好几天，担心别人会注意到这个缺少的逗号。那时，我内心的羞耻和担忧，任凭多美味的红酒和多温柔的猫咪都抚慰不了。 完美主义者通常会十分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弗雷特指出，对于某些人来说，不断地自我反省，会让他们越来越感觉自己不如他人优秀，不配获得现在的成就。  《梨泰院》 大量研究表明，完美主义常与一种名为“冒名顶替综合症”的心理现象同时出现。“冒名顶替综合症”是指人怀疑自己的成就，并担心他人会发现自己“德不配位”，就像个骗子。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心理学家凯文·科克利（Kevin Cokley）研究了人们的内心虚假感、自尊心与完美主义。他也把完美主义分为两类——适应性完美主义与适应不良的完美主义。 这与前文弗雷特的分类有所不同。适应性完美主义者仅仅是拥有较高的个人标准，但这些标准是实际的、可实现的。而适应不良的完美主义者设定的标准则高到遥不可及。值得一提的是，包括弗雷特在内的一些研究人员对这种分类并不认同。他们认为不存在适应性的完美主义，因为没有任何形式的完美主义是健康的。不过学界也一致公认，人与人之间完美主义的严重程度确实存在差异。 科克利的这项研究发表在2018年的《人格与个体差异》上。他们发现冒名顶替综合症与适应不良的完美主义之间存在关联，却与适应性完美主义无关。如果一个人的自尊心很低，那么两者间已有的关联则会更强。“即使一个人有能力、聪明、有成就，这些适应不良的完美主义倾向也还是会带来冒名顶替的虚假感。”科克利说道。 我一直在与适应不良的完美主义和冒名顶替综合症做斗争。在纽约读新闻学研究生期间，这场斗争升级了。到纽约的第一周，一位同学在听到我的外国口音后问我来自哪里。得知我是波兰人，他便问我能否讲些关于波兰人的笑话。我当时感到很不舒服，虽然忍住了，但这种互动在我的潜意识里挥之不去。它伤害了我的自尊心，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玩笑。 于是，我试图通过变得完美来消除自己的格格不入。在新闻写作课上，我总想产出完美的故事，却又害怕无法达到自己设定的超高标准。这让我的写作陷入僵局，有时候甚至因此错过截止日期。研究表明，拖延症也与完美主义高相关。我经常在拥挤的地铁里哭泣，为了没有达到A的成绩单感到绝望。我一周七天都在努力做功课，从此踏上了工作狂的漫漫长路。  Kellie Jaeger/Discover 完美主义会给那些想要融入群体的人制造障碍。2016年发表在《人格与个体差异》上的一项研究访问了270多人，探究了神经质程度、社交焦虑和完美主义之间的关系。研究人员得出的结论是，那些担心自己不够完美和不愿承认自己缺点的人更容易对人际交往感到不安。一些未发表的数据表明，随之而来的社会孤立可能会导致完美主义者的孤独感增加。这项研究的共同作者弗雷特指出，由于回避与他人的互动，他们在发生其他问题时无法获得所需的社会支持。 我的经历恰好验证了这一点。出于完美主义的需要，我回避了很多人际交流。我选择做自由职业作家，就是为了能独自一人工作。我最终试着从隐士般的独居生活中走出来，开始做兼职教师，但交朋友仍然十分困难。当我开始寻找全职的学术工作时，社会支持的缺乏让我付出了高昂的情感代价。在无休止的申请、面试和收拒信的循环中，我感到孤独与无助。 这种无法达到预期标准的生活让我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2015年，有学者对《人格与社会心理学评论》中的40多项研究进行了分析，发现完美主义与心理倦怠（burnout）也存在相关。倦怠是人在长期压力下，身体与心理上产生的精疲力竭的状态。当人们担心犯错，害怕听到别人的负面评价、看到自己的期望与实际不匹配时，倦怠感就会上升。这项研究的主要作者，英国约克圣约翰大学（York St John University）心理学家安德鲁·希尔（Andrew Hill）表示，追求完美主义时，即使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让人感到压力很大。  《垫底辣妹》 在求职季快结束时，我的心理倦怠达到了顶峰。当时我正在两所不同的大学兼职教授四门课程，同时还做着全职自由作家。在等待面试结果的过程中，一所学校没有给我任何回复，另一所机会差不多的学校则发了拒信给我。 只剩最后一个面试了，这所大学的校园绿树成荫，还有一座漂亮的喷泉。不过这些都无法抚平我内心的焦虑。面试的前一天晚上，我完全无法入睡。当面试开始时，也就是本文开头提到的场景，筋疲力尽的我，实在无暇顾及自己是否完美，也放弃了掩饰自己的缺点。这次面试的机会给了我一个做自己的机会。于是，当被问到开头那个令我慌张不已的问题时，我终于承认自己在努力做好时间管理的过程中，有时也会遇到困难。 而最后，那个放过自己、接受不完美的我，终于得到了这份工作。 参考文献（点击滑动查看） Boxe, A. (2020). In the Shadows of Perfectionism: Impostor Syndrome.From https://www./mind/in-the-shadows-of-perfectionism-impostor-syndrome Besser, A., Flett, G., Sherry, S., & Hewitt, P. (2019). Are Perfectionistic Thoughts an Antecedent or a Consequence of Depressive Symptoms? A Cross-Lagged Analysis of the Perfectionism Cognitions Inventory. Journal Of Psychoeducational Assessment, 38(1), 99-111. doi: 10.1177/0734282919877764 Cokley, K., Stone, S., Krueger, N., Bailey, M., Garba, R., & Hurst, A. (2018). Self-esteem as a mediator of the link between perfectionism and the impostor phenomenon. 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 135, 292-297. doi: 10.1016/j.paid.2018.07.032 Flett, G., Nepon, T., Hewitt, P., Zaki-Azat, J., Rose, A., & Swiderski, K. (2019). The Mistake Rumination Scale: Development, Validation, and Utility of a Measure of Cognitive Perfectionism. Journal Of Psychoeducational Assessment, 38(1), 84-98. doi: 10.1177/07342829198795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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