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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借癞头和尚之口说英莲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每每读至此处，总是嗟叹不已。难怪脂砚斋书评：“八字屈死多少英雄……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尚遭逢此数……”多少怏怏不平之意。英莲的命运，真真是我们万千读者的“意难平”！ 一、佳节元宵，祸起萧墙 说起来，甄士隐是当地的大家望族，为人儒雅通达，大有林如海之风范。不但他秉性恬淡，不慕荣利，是“神仙一流人品”，他的娘子亦是性情贤淑，深明礼义的女子。 有这样的父母，幼年的英莲本是娇养的千金小姐，粉妆玉琢，乖觉可喜。她原本应像黛玉一般长大，接受良好的教育，饱读诗书，毕竟她有一个观花修竹、酌酒吟诗的父亲。 可惜造化弄人，一场元宵节的烟花灯火，破灭了甄士隐的现世安稳，也打破了英莲的岁月静好。 英莲遭遇横祸，在那火树银花的元宵节被拐子拐走，从此一生坎坷。那段艰难痛苦的岁月不消细说，只从英莲与门子说的话便可知一二：被“打怕了”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乡父母在何方，连年龄都不记得了，被迫管拐子叫爹。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磨难，原本长成之时，她迎来了生命中的一丝曙光，遇到对她一见钟情的公子冯渊，立意要将她买走做妾。 冯渊虽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可是到底守着些薄产度日，没有父母兄弟的约束，更重要的是对英莲颇有几分真心。原本酷爱男风的他初遇英莲便认定了她，还立誓不再结交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俨然一个情种。 为了表示郑重其事，冯公子不肯胡乱将英莲买走，偏要以娶妾的礼节待她，兑了银子给拐子，三日后娶过门。以英莲当时的处境来看，已是十分难得的一段姻缘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英莲想着这一生的“罪孽可满了”。笑话，她有什么过错呢？命运的残酷与无常，将她推入暗河的漩涡，她在这暗无天日的被拐的岁月里，竟也“接受”了命运的剥夺与恶人的残害。 冯渊的出现，本来是她不幸中的万幸，以英莲的善良美好，冯渊的痴情，定会惺惺相惜，也许一不小心就是一辈子。可是命运这东西从不讲理，它轻易就打破了这苦命女子的预期，它把她从汹涌的暗河里再次抛向险滩，剥夺她的希望。 二、菱花空对雪澌澌 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轻易被呆霸王薛蟠打了个粉碎。不幸的，冯渊丢了性命，她落入了呆霸王薛蟠手里。从此被宝钗改名香菱的她，随薛家来到了贾府。 对她来说，虽是毁灭，又是另一种新生。毕竟她的容貌极美，性格极好，连薛姨妈这样的豪门贵妇都心疼她，不肯不明不白地给了呆霸王，反而摆酒请客，明公正道地给他做了屋里人。 凤姐这样眼高过顶的人都说，香菱的行事周到温柔处，差不多的主子姑娘都跟不上她。周瑞家的、金钏都为她的命运叹息，贾琏只与她走了个对面，便对她的 “标致”过目不忘。 如此难得的香菱，就算薛蟠喜新厌旧，也不该再遭厄运的。事实上，香菱也的确在大观园度过了如梦如幻的一段岁月。 那是充满了诗歌芬芳的日子，那是拜才女黛玉为师的日子，那是香菱渴望、热爱、无比神往的生活。诗歌成为她生命里的白月光，成为她多舛的命运里唯一一道光亮。 她从世家小姐沦为富家小妾，可是她的骨子里的洁净与高贵却是践踏不掉，折辱不了的。她为诗痴狂，搜心挖胆，秉烛夜读，她的努力与天分终于也使她成为了这个园子里的诗人中的一员。 她与黛玉一样，是真正的诗人，内心纯净，心地善良，就算经历了再多人间苦难，也不存一丝芥蒂地热爱着生命和人类——这样的纯良，使她期待薛蟠的妻子早日过门，因为呆霸王有了正妻，她这个妾室就能卸下了一个重重的担子。 更重要的是，她听闻夏金桂也是知书达理，通文墨的女子，便心生欢喜，她以为，这园子里会因夏金桂再多一个诗人。甚至，当宝玉对此表示担忧的时候，她竟然恼了，反误会宝玉。 永远笑嘻嘻的香菱，永远天真单纯的香菱，又怎么会知道，冥冥之中，命运又一次将她拨弄于股掌之中。这一次，她又怎么会知道，命运直接对她举起了屠刀，露出青面獠牙的狰狞面目，再不肯放过她。 三、烟消火灭，香魂返乡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夏金桂的过门，彻底摧毁了这朵娇嫩的菱花。她先将香菱改名为秋菱，给她一个下马威。只因为香菱的“才貌俱全”，便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之心。 她折磨她，虐待她，要她夜不安寝地服侍她；她算计她，陷害她，先安排她“撞破”薛蟠与宝蟾之事，又设计出纸人魇术嫁祸于她。凤姐拈酸吃醋，也不过是借了秋桐之口凌辱尤二姐，这夏金桂与凤姐相比，有之过而无不及。香菱因此惨遭呆霸王的打骂，甚至差点被薛姨妈一卖了事。 诚然，薛蟠自非良人，薛家也早已是夏金桂的天下，可是无论如何，在香菱的时代里，薛蟠与薛家就是她身之归所，命之归处。即使是宝钗护着她，使她免受被发卖的命运，可她在形同被休弃之后，在受了那么多屈辱折磨之后，竟得了干血症。对月悲伤，挑灯自叹，日益憔悴，病入膏肓……早夭，是她难逃的宿命。 纵观香菱的一生，其命，是她的出身与根基，其运，是她的“平生遭际”。世家小姐的出身，在她被拐的那一天起就失去了庇佑。而她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优良根基，虽成就了她本身的美好与善良，却也同时也使她遭受了太多的痛苦，直至被摧毁得灰飞烟灭。 命与运的对抗中，“命”始终处于下风，最终败给了“运”。表面上看，作者将这一切归于命运无常，造化弄人，借癞头和尚的谶语，将这个不幸女子的一生锁定在“薄命”上，也让我们这些读者纷纷为香菱的命运扼腕叹息：甄英莲，真应怜啊！ 作者：杜若，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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