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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书,怎么读?寄生式阅读与写作

 附近的人za9c9u 2021-03-02

翻开一本经典学术书,值得读的。怎么读?

我主张读书必须动笔

能力弱的读者至少要读四遍,能力强的,至少三遍,第一遍是一边读一遍划道道,所划的道道,不一定非得是作者的重点思想,而是你理解深刻的句子段落

对于一本陌生的现代哲学经典著作,一次读下来,即使有一定基础的读者,能读懂30%,就算及格了,读懂50%,可以算优秀。未来潜力无限。

我指的书,例如胡塞尔的《逻辑研究》、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德里达的《论文字学》。

书最好是自己买的,图书馆借来的,不能划道道,更不能在页码空白处记上临时的体会。这些只言片语的体会非常重要,如果不将其写出来,就会遗忘,甚至永远遗忘,这非常可惜。

第二、三、四次阅读,读懂的概率肯定会提高,划的道道和空白处的体会性文字,逐渐多了起来,以至于整本书被你弄的面目全非,书感到很不高兴,书页破损了,但是书实现了自己的价值,书不是为了干干净净地摆在书柜里,让人家觉得你真有学问。

有了以上的基础,就可以写文章了。就做学问而言,文章就是广义上的读书笔记


这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你阅读了很多本书,有了自己的设想,在一篇文章中汇总你所读的书,但这种写作,非常容易断章取义,我们经常看到一篇一万字的文章引用了几十本书,这叫做“鸣锣开道”。书引用的多,相当于锣鼓敲得响。锣鼓敲得越响,人们就习惯地认为之后到来的,是一个大人物。其实,那几十本书,这文章的作者未必都领会都精读了,只是捡自己所赞同的某句话或某段话而已。至于这几十本书的作者的学术观点之间,根本风马牛,作者往往不管这些。这样写出来的文章,仅靠旁征博引取胜。我不喜欢这样的方法,因为它难以真正深入某个重要问题本身。

为了实现这一点,就有第二种方法,从精读一本书做起,就针对一本好书写文章。

那么,怎么写呢?

怎么写的问题,和怎么爱的问题是一致的。

远距离的爱,是难以满足的,爱是近距离的,无距离的。

我的意思是说,要贴在所读的东西的“身上”,寄生在所读著作的里面。从具体的思想姿势和思想场景开始,要在它的里面。

问题会变化,场景也会改变,之间的衔接可能是逻辑的,也可能是跳跃的,或者连起来说,是跳跃的逻辑。其中有各种各样的思想十字路口,这就是好书的标志,它能启发所有人,即使这些人之间的观点立场截然不同。

那么,作为读者,你是这些不同中的一份子,你千万别抱有能与别的读者有共同理解的幻想,这就解放了你的阅读——书里没有标准答案,你在阅读时,得创造出自己的问题。

寄生式的读写,这也是德里达的著述方式,他往往只针对一本书或几本书,例如胡塞尔的《几何学起源》只有43页。针对这本书,德里达写了170页的“导论”。

这种放大镜或显微镜式的写作,把思想拉近了,让思想的步伐放慢了走,推迟其意思的实现。

为什么呢?因为起源之处的原初复杂性。

这个起源,不是思想宇宙大爆炸的一个固定的时间点。这个点根本不存在,是哲学家虚拟出来的。

这是一个不确定的,有可能这样或者那样的复杂因素的集合,其中满是冲突与矛盾,一旦整合其中错综复杂的诸种不和谐因素,“起源”点就走上了哲学舞台,哲学叫它“存在”或者“理性”,逻辑学叫它“同一律”,心理学叫它“动机”,文学艺术叫它“模仿”。

于是,一切似乎就清晰起来了,剩下的工作,就是重复、解释、推论、论证。如此写文章,像笛卡尔说的,写出一大堆清新明白的观念。但这是将思想的棱角抹平了之后的光滑统一。它不符合写作时心理活动的真实。

图片

电影《盗梦空间》剧照

以“动机”而论,无论写作还是真实的生活,其间我们果真始终循着自己的初始动机吗?我们始终清楚明了自己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吗?

从心理学上说,也包括哲学,动机往往并非真的是我们自己的,而是像电影《盗梦空间》里说的,是被植入我们脑子里的,至于如何被植入,被谁植入的,姑且不计,它们都是广义上的灌输,或者说“洗脑”

如此被植入或清洗过的脑子中,有了动机,这个动机,也叫做“应该”

当动机进入应该的程序,脑子就成为一个被设计了的人脑。

《盗梦空间》是一部非常反动的电影,因为它试图入侵人类最后的可怜自由——做梦的自由,它试图干涉人的梦境,设计好让人如何做梦,能梦见什么,偷窥到别人梦见了什么,干这行的人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筑梦师”——我说这电影反动,是因为它预设了能进入他人大脑,给别人植入某一个动机,让别人循着这个动机做自己想让别人做什么梦——但是从哲学上说,这部电影的前提,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一个根本性的动机,不可能被如此植入人脑。

这种植入的初衷或者叫做动机,是一个单纯的点,就相当于我前面谈到的“几何学起源”中的“起源”。在这些所谓“起源处”,就已经具有原初的复杂性。这种复杂性,德里达说,是错综复杂的痕迹道道,或者我说的思想的十字路口,各种倾向纵横交错,它使人始终处于略微紧张的焦虑状态,这表明人的正常心理就是这样的。

质言之,所谓动机的真相,在所谓动机的里面,其实是由无动机组成的,人往往不知道为什么,或者事先并不真的知道自己行为与具体写出某句话或者出现某个念头的动机。动机是“事后诸葛亮”,是被我们之后强行加上的。

心理行为的无动机现象,具体到写文章,为什么写模仿性的、解释性的文字既枯燥,写作的速度又缓慢呢?因为处处要对照存在于暗处的标准答案,对照思想的界石,唯恐出了差错,有了差错赶紧修改。

现在我提出一种新的写作方法,叫做“无动机写作”,或“梦幻式写作”,它寄生在所读本文的身上做自己的梦

《盗梦空间》这部电影在学理上是反动的,但其中的某些具体说法,有启迪作用。

它说梦里所发生的情景的时间,比人清醒时的时间,速度要快得多。这个说法,很有道理。为什么梦境里的时间更宽阔呢?因为梦境打破了现实时间与空间的秩序。

比如,在现实生活中,你既认识张三,也认识李四,张三和李四都是你现实生活里的朋友,但是现实中张三和李四,彼此并不认识。但当你做梦时,根本就不管这个,在你的梦境之中,张三和李四不仅认识,而且彼此还打得火热。这叫什么呢?这叫做加快了人世间的速度,把张三和李四的结识过程省略了。

那么,梦境中积聚的时间密度大,信息量大而且新颖,没头没尾。我们根本就记不住梦的开头,记忆是从梦的中段开始的。醒来时,我们往往只能清晰回忆起梦境中的最后场景。

梦境还是不连续的,片段的,总之没有规律可循。如果一定要像弗洛伊德那样,给形形色色的梦一个具体的解释,这“梦的解析”是对梦的暴力入侵,因为解释是在给予某一种因果关系,它是强行建立起来的。就像电影《盗梦空间》所设想的那样。

梦是无动机的潜意识行为,弗洛伊德的失误,在于他想给梦一个动机,就像我们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说法其实不怎么对,因为你整天想着的人可能就是不出现在梦中,而你根本就不想见到的人,却会在睡梦中见到。可见梦是纯粹的无动机,而无动机是与纯粹偶然性连接一起的。

以上情形,换成写作,我说是“寄生性的读书笔记”,就是贴在所读文本(这文本,相当于清醒)上的某种改写

这种改写的能力,取决于明明看到了所读文本某句话的意思,而且也懂了,但是,一旦原书作者写出某句话或者某个判断,其含义或者命运,就由不得这个作者,读者会往“歪处”想,会分心,发现与原文看似相似其实并不相似的别的念头,这些念头是悄然发生的,读者自己并没有想故意这样,这就叫做无动机的潜意识行为,就像做梦一样。

这样写作的速度不可能不快,就像做梦时发生的速度比清醒时要快得多。

所以我认为,卢梭那段话,是他当时真实心境的写照,他看到第戎科学院有奖征文的题目时,激动得泪流满面,种种想法像电光火石一样闪过眼前,可惜他当时手头没有笔纸,而他之后所写的全部著作,没有能够记录下这些新颖念头的一半——这虽然有点夸张,但在学理上站得住脚。

换句话说,如果卢梭当时有笔纸,那么下笔如闪电,这来自一种精神的冲劲,笔头赶不上念头的速度,顾不得修辞,唯恐遗漏。卢梭的第一篇文章,也是他的成名作《论科学与艺术》,就是这样写成的,它是对上述有奖征文的投稿,其中全是思想的冲劲。(可参看尚杰老师的《卢梭的问题》,点击蓝字阅读。当时对卢梭的不喜欢,可能就是被洗脑了的,现在对卢梭的看法已经有了改观,不是因为观点的转变,而是以一种“寄生性,无动机式”心理状态去“观望”卢梭)

寄生式写作,有这样的特征,就像哥伦布航海原以为他达到了印度,其实发现的却是新大陆(美洲),这是无动机行为的结果,改变了的动机或美洲大发现实现了无动机行为。

换成写文章,原本想循着某个方向,结果却驶向另一个方向,又另一个方向。或者原本认为没什么可写的(这是动机),但一旦下笔,却也能滔滔不绝(这是无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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