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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我的中药引路人

 德寿堂图书馆 2021-03-02

1886年,年青的外曾祖父郝光银从老家重庆虎溪河来到储奇门开办了一个中药行,四川历来有“中药之库”的美誉,重庆储奇门在清末、民国初期的时代中药行业达到空前的鼎盛时期从初期的“药材十三帮”到后来成立的“重庆药材同业公会”让重庆药材行业盛极一时,说起重庆大家好像只知道有个朝天门,其实最早重庆依照“九宫八卦”共修建了十七座城门,现储奇门还保留有当初重庆药材同业公会大楼遗址一座非常漂亮的仿欧式洋楼。重庆民谣还有储奇门,药材帮,医治百病。重庆便利的水路交通成为了当时川、陕、云、贵等省药材汇集和转运出口之地。为方便装卸药材,药帮店铺主要分布在长江边储奇门、羊子坝、人和湾、金紫门一带,白天货船如蚁,帆樯遮天,入夜笙歌不绝,通宵达旦。外曾祖父因诚信经营和占据地利的优势生意也做得红红火火。

母亲是我的中药引路人

▲储奇门车渡码头,图片来自网络,感谢。

然而1930年8月25日,储奇门码头一位老人去世,因家人祭拜不慎引起火灾,当时的建筑以木质结构为主加之商铺林立,气候干燥大火迅速蔓延烧毁了沿江三个码头数千户人家和江中载药船只无数,整个储奇门药材市场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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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奇门羊子坝药材工会大楼,图片来自网络,感谢。

大灾之后不久曾外祖父举家迁至四川资阳带着三个儿子继续重操旧业,并不顾年事已高经常亲赴产地收购药材,在一次去会里购药的时候不幸患疾去世,家中见久去不归担忧出事,伯外祖父郝明荣赴会里寻找也是一去从此杳无音信,全家焦急万分之时曾外祖父在会里收的义子受遗愿步行6百余公里翻山越岭将曾外祖父遗物送至家中,因动荡年代其返家后后世失去联系,受此噩运外祖父郝明华肩负家族重担继续了曾外祖父的遗志继续着药行的经营。

外祖父郝明华自幼聪明伶俐在父亲及姑妈(民国末期川药界称其为“麻婆”,因其满脸大麻子生性泼辣,对制假贩假之人常常痛骂,做假药之人皆怕与其打交道)教导下勤学苦练练就了一身本事,当时在川中中药界人称“辩药神手”。

听母亲和表叔说当年外祖父蒙眼手里一握一闻一尝就知道当归产地,毛壳麝香在手里一掂量一握一闻就知掺假没有....其年青时走南闯北历经磨难,那个时代动荡不安,从初期的请挑夫担运药材到后面发船遭遇数次土匪抢劫和地方民团敲诈勒索。甚至一次还路遇老虎(解放前的四川山区真是有老虎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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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归,图片来自“沃雪”,感谢。

历经磨难大难不死,外祖父带领家族将生意不断壮大,在新中国成立的时候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带领家族人员捐献财物成立了资阳第一届的中药材公司。后于文革期间病逝。关于外祖父的那段传奇经历我也只是从表叔和母亲的口述中零星知道一点,母亲后来八几年在川内讲学时偶遇内江梓潼宫制药厂90余岁高龄的创始人说起当年和外祖父的经历还津津乐道对其赞不绝口。

母亲是我中药的启蒙人,继家中传承做了一辈子的中药,从药店工作到后来饮片厂厂长,负责的药店当时成为全国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幼时的记忆中母亲经常加工炮制药材到半夜才回家,她们那辈人对事业的专注与热情是我一辈子学习的榜样,八几年母亲作为四川省卫生厅特聘专家进行全省巡查和讲学,由于学历原因母亲对于中药化学方面没有基础当时还自费请成都中医学院的姓徐和姓张的研究生利用空余时间学习中药化学知识,母亲一辈子好学如今75岁任然每天看中医中药书籍坚持学习。

从小就接触中药,幼时家门一开就是药店的后门,旁边是中药仓库,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就是中药仓库了,里面吃的东西多啊!龙眼、蜂蜜、大枣、枸杞....同学玩伴一到放假都爱找我玩,我可以带他们进仓库大快朵颐,搞笑的是一次一同学跟我进了仓库晚上回去呃逆、呕吐,家长给带着找到我家来了,母亲问明情况后笑着说:“没事,弄点使君子壳回去熬水喝”。第二天就好了,后来学药学才知道使君子甘温有小毒服用过量会引起呃逆、呕吐。使君子壳能解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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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子,图片来自网友“南药踏研者”。

从小母亲就培养我对中药的兴趣,几岁的时候帮着刷枇杷叶毛、挑选草药里的杂质、巴戟天去心、选半夏大粒的是用来出口的...每次做完都会得到一点奖励。饮片厂里每到过年前大家都带花生来在炒药的滚锅里沙炒出来吃着可香了。夏天来了带小伙伴跑润药池放上水嬉戏,冬天炒药车间暖烘烘的有时候玩累了倒药包堆上就睡着了。童年的时光总是那么的无忧无虑。

1988年的时候母亲从单位退出来自己开了个药店,当时找药材公司借了套中药柜,拉到店里的时候母亲摸索着柜子说:“这可是以前我们家里的啊”。

药店开业后我不上学的时候就都在店里帮着干活,药店里的老规矩多,开门打扫卫生扫地、拖地得从外到里,擦柜台也是,鸡毛掸子掸灰得往自己面前掸不能往顾客方向掸,药店铺面不能有台阶和门槛,来的都是病人得让人家方便,顾客来了得笑脸相迎,离开不能说再见等等。

平时见老药工董孃切药特厉害,一大把药我双手都握不住,只见她用压板子把药压住右手握住刀把上下来回就把药切成需要的片型,她那用压板子压着大把的药边切边走药的技术我一直都没练会,一个切药几十年的人60岁的时候工作效率当普通的好几个人的工作量。后来我也去玩那切药刀,哪知道一不小心把大拇指尖给切掉一块,血顿时就涌了出来,母亲她们发现后赶快就把金毛狗脊的毛扯了些下来给我弄伤口上压住一会就止住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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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毛狗脊,图片来自网友“兰香草”。

药店进药、加工、卖药里里外外都是母亲,那时去成都荷花池药材市场进药母亲每次都要带我去,刚开始几年只能坐闷罐火车去,还得请几个帮忙挑药的,我那时就是每次负责背贵细药材,有时得在市场附近找个旅馆住两天慢慢选药,后来1995年成渝高速通车交通方便了就开始租货车拉药,市场大部分商家都认识母亲,母亲头发白得早他们都叫她郝老师、郝太婆。母亲会慢慢的给我讲解各种药材的鉴别特点以及如何区分药材是否掺杂使假,中药鉴别知识在我年少的时候已经开始逐步积累。一次王哥去进货没仔细看货把100斤木薯当山药买回来了,被发现后王哥说拿回去退货母亲说:“这东西可不能再拿出去害人了”,连夜叫亲戚给弄垃圾场去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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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薯,图片来自网友“于立伟”。

以前的润药、切药和现在工厂工业化生产还是有些不一样,黄芪直接干切斜片、圆片全靠药工的臂力,黄芩在锅里稍微蒸一下等上大气了停火闷下趁热切片,天麻在炉火边烤一下遇热就软了趁着软的时候切成很薄的片,有时候一个还没切完又变硬了又得去烤软,那时的每一片天麻片都是药工的作品,晶莹透亮片型又美观。

切黄连也是辛苦,黄连去掉泥沙用少量开水淋上水不能多,多出来的水还得浸到药里不能剩,然后麻布盖上称为“闷润”,最后一根根切成两面金黄的黄连片。晒药也有讲究,那些摊晾晒,那些可以暴晒,哪些得阴干...最早没粉碎机三七这些先打成小块再在药碾子里慢慢碾成细粉,经常碾药碾得双腿发抖,可顾客一句谢谢心里倍感舒畅。朱砂反复水飞最后出来的朱砂面可以沾指纹缝里,买回来的草药必须过筛去除泥沙和细渣再挑选杂质。

炮制药材是个辛苦活,特别是炒药,原来还是烧柴灶炒药,灶是专门砌的,灶台放上大铁锅呈大概40度角斜着方便药炒好了迅速出锅,药铲用粗麻绳系着中间麻绳一头吊在房顶上翻药的时候省力点,刚开始不熟练手都要翻痛还经常把药翻到外面,后来用惯了掌握了技巧也就没那么累了,开始的时候还要人帮我烧火后面就完全自己一个人操作,还能准确把握火候。

那时练炒药还是浪费不少药材,后来熟练后自己一个人炒的量可以当一家小型饮片厂的产量。夏季炒完药从头到脚全湿透,人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冬季炒完内衣必定是湿透了的。

母亲平时和蔼可亲,但在做药方面对我要求非常严格,“不能因为我们药没弄好耽误了别人治病”。一次蜜炙甘草我为了赶时间匆匆拌了一下就下锅炒出来,母亲后来看药不对问了我后给训斥了一顿,从那以后炮制药材再不敢偷工减料。

帮病人熬膏、制丸都是细活,工序并不复杂需要极大的耐心,现代药典本要求制丸的药粉需过80目筛,家中对药丸制备的要求是含服后口内不能留药渣,药粉基本达到了100—120的细度了,家里的大药碾那轮子就有2、30斤重,碾槽内早被碾得锃亮光滑,可惜后来没能保留下来。

18岁那年一天母亲叫我:明天你去市场买批药回来,首次单独去市场买药心里还特别紧张,第二天带着单子和几个帮工一到市场轻车熟路完成了采购,回到家洋洋得意,母亲却教诲我:“我们做药的一辈子都得小心又小心,不能因我们的失误耽误病人的治疗”。

母亲一直希望我能走行医的道路,年青时拜过几位老师跟随学医,怎奈天性愚钝不是个当好中医的料,直到一天细读叶天士对后人的警言“医可为而不可为,必天资敏悟,读万卷书,而后可借术济世。不然,鲜有不杀人者,是以药饵为刀刃也。吾死,子孙慎勿轻言医”。猛然醒悟!咱这不是当中医的料,还是老老实实把中药学好别当个庸医误人。

年青时喜欢在晚上安静的边看药书边做笔记,从容咀嚼,其味必长;大嚼大咀,终不知味。常常读到猛然抬头发觉天已渐亮。从业以来最大的欣慰莫过于来自顾客的感激与信任,前年还专门写了一段对多年前的一些老顾客的回忆(大部分都已不在世了),仍然满满的幸福感。感谢母亲带我走上这条中药人的道路。

中医药学包含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健康养生理念及其实践经验,是中华文明的一个瑰宝,凝聚着中华民族的博大智慧。中医药之道在于“精”“诚”,这背后有等待,有积淀,有真诚,有德爱,也有坚守。唯有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作者:顾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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