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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精美的艺术宫殿(二)

 飓风居主人 2021-03-05

                               胡焕章

(紧承上文)

(三)使格律诗臻于完美境地。

“思飘云物外,律中鬼神惊。”(《赠郑谏议》)近体律诗,尤其是七律,严格说来是完善于杜甫的,而杜甫也是到夔州以后才臻于最高境地。这包括着格律形式、声韵、词采、气势等等一切规律。从此作为一种模式被确认了下来,以至后世学律诗者常以“杜律”为楷模。在此之前,诗人们可能还没有一个公认的共同遵守的严格模式。例如“黏对”,“失黏”是常有的现象,象贾至《早朝大明宫》的尾联和颈联;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的尾联和颈联,《积雨辋川庄作》的颔联和首联;李白《登金陵凤凰台》的颈联、颔联和首联等。杜甫也有“失黏”的,如《宾至》(成都作)的颈联和颔联。《咏怀古迹》其二(夔州作)的颔联和首联。但是,夔州以后这种现象就几乎没有了。这说明杜甫对诗律的锤炼,在前人和自己实践的基础上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后世特别是宋以后再出现“失黏”,便被看作垢病而大忌。明人在论述律诗的著作中,甚至把诗律与音律、军纪、法律相提并论。如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说:“律如音律、法律,天下无严于是者”。钱木庵在《唐音审体》中说:“律者,六律也,谓其声之协律也。如用兵之纪律,用刑之法律,严不可犯也。”这自然是宗崇杜律的结果。且举《登高》为例: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首诗前四句写登高所见所闻景物,后四句抒发登临感触。杜甫的律诗(包括五、七言)写法大体都这样,前四句写景,后四句抒情,但二者往往互相渗透,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景情交融。后之学者,多遵此矩。本篇八句,八句皆对,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天衣无缝。明人胡应麟对之评价最高,他说:“此章五十六字,如海底珊瑚,瘦劲难移,沉深 莫测,而精光万丈,力量万钧。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无昔人,后无来学。此当为古今七言律第一,不必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诗薮》)这虽只一家之言,亦足见其对杜律尊崇的程度。

音韵铿锵,词藻丰丽,给人以极大的美的享受,杜律也是空前的。例如《秋兴八首》,这是一组完美的律诗,首章从对秋景而伤羁旅开始,点出作诗的地点白帝城(即当时夔州城所在地);次章即写夔州暮秋景物,遥望长安而兴怀;三章写夔州朝景,开始追忆长安往事;四至八章回忆长安种种。既有丧乱的哀伤,也有盛世的忆念,既叹国家之残破,又叹己身之飘泊,往事斑斑,真是不堪回首。而诗人运用飞驰的想象,以苍凉悲壮的笔调写出,全篇一气呵成。前后照应,浑然一体。明人张綖说:“秋兴八首,皆雄浑丰丽,沉着痛快,其有感于长安者,但极摹其盛 ,而所感自寓于中。徐而味之,则凡怀乡恋阙之情,慨往伤今之意,与夫外夷乱华,小人病国,风俗之非旧,盛衰之相寻,所谓不胜其悲者,固已悄出乎意言之表矣!卓哉一家之言,迥'然百世之上。此杜子所以为诗人之宗仰也”。(引自仇注本。《杜诗镜铨》作王阮亭语)

关于这组诗,宋元以来都有一些不同的评论,今人也有,值得我们继续探讨。冯至先生说:“这些诗(按:指《秋兴八首》、《诸将五首》)里不是没有接触到实际的问题,不是没有写出时代的变迁和自己热烈的想望。可是这些宝贵的内容被那些铿锵的音乐与华丽的词藻给蒙盖住了,使后来杜诗的读者不知有多少人只受了这些音节与词藻的迷惑与陶醉,翻来覆去地诵读,而忘记追问:里边到底说了些什么?并且它们也一再被后人模仿,由此而产生李商隐唯美的诗与北宋西昆体的滥调,在中国的诗歌里发生了不少的流弊。与此相反,倒是在《写怀》里毫不费力写出来的'无贵贱不悲,无富贫亦足’读起来觉得亲切动人;而象《宿江边阁》里'不眠忧战伐,无力正乾坤’那样的诗句足以表达出诗人的人格。”(《杜甫传》164页)

这里有几个值得商榷的问题:第一,冯先生既肯定诗里不是没有接触实际问题,又说不知有多少人只迷惑陶醉于音乐和词藻,翻来覆去的诵读,是忘记追问里边到底说了些什么。这恐怕不见得。杜甫的诗那有读不懂的?只要读下去,读进去,终究是会弄懂的。冯先生怎可如此武断!第二,“这些宝贵的内容被那些铿锵的音乐与华丽的词藻给盖住了。”这关系到内容与形式美的问题。诗和其它文学作品一样,标准只有一个,就是正确的思想内容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的高度统一。一般说来,能使读者反复吟诵,爱不忍释,从而得到美学上的享受和思想上教育和就算好诗。然而,诗正如自然界中的花朵,千红万紫,姿态各别,有淡妆的,有浓抹的,有富丽堂皇的,也有清素质朴的。我们应当让艺苑中百花齐放,不能因为个人喜爱淡妆,就否定浓丽的价值。牡丹的美质,借助于她的艳抹,我们如果把《秋兴八首》比作牡丹,那它的实际内容不正是借助于它的华丽的词藻和铿锵的音乐,才能够“迷惑”这么多人反复诵读和陶醉,从而去理解它的吗?换句话说,它之所以能够流传千古,不就因为它既有丰富深刻感人的社会内容,又有臻于完美境界的艺术形式吗?冯先生为了进一步赞美质朴的诗句从而贬低《秋兴八首》诸诗,举出“毫不费力写出来的”“无贵贱不悲,无富贫亦足”和“不眠忧战伐,无力正乾坤”等句子,认为这才是好诗(其实谁也不否认这是好诗)才能“亲切动人”,才能“表达出诗人的人格”,这未免有点偏颇。难道这费力写出来的(假定这是被认为费力写成的)《秋兴八首》诸诗,读起来就不觉得亲切动人?就不能够表达诗人的人格么?。第三“流弊”问题,杜甫《秋兴八首》等优美的诗篇,对后世的影响是大的。不错,李商隐就直接继承和发展了这一类的艺术风格,但商隐的诗哪一些属“唯美”的?这些诗是否都属于坏诗之类?有待于再商榷。至于北宋西昆体的出现要归外咎于李商隐,甚而追究到杜甫,就未免太不公平了。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一位高明的画师善画虎,画得逼真极了,后代的学者跟着模仿,画呀画,总画不象,甚至画成狗状物,你能说这个责任该由这位画师来负吗?显然不能,谁叫你画不好!关于西昆体究竟与杜甫有多大渊源关系,有待再研究。据北宋刘攽《贡父诗话》说:“杨大年(即杨亿,西昆派代表人物)不喜杜工部诗,谓为村夫子”。如果这条记载可靠,那么上述问题不难迎而解。

放眼将来,可能还会有不知多少人要学杜甫这类诗,但如果能运用这些技艺写出歌颂四化,歌颂未来的好诗来,岂不美哉!

(紧转下文)

[来源:http://www./shisheng/201208/8080.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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