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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轮渡

 东营微文化_ 2021-03-08

黄河轮渡

我的老家——南淤村,就在黄河尾闾北岸的那条老堤坝上,距离河道十余里,仅隔着三个村庄。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土生土长的入海口村民一听到“黄河”二字,便悲喜交加、喜忧参半。喜的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不息,填海造壤,浇灌农田,滋养万物,得以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忧的是,桀骜不驯的黄河,时而发点小脾气、甩脸色,不是发洪水,就是闹凌汛,肆无忌惮,泛滥横流,着实令滩区居民防不胜防,深受困扰。
我父亲参加抗美援朝回国复员后,就到了淄博矿务局上班。因工作忙、路途远、交通不便,他只有休长假方能回老家团圆,与家人聚少离多。我刚上小学那年,母亲携姐弟俩前去探亲。天刚蒙蒙亮,娘仨就坐上陈庄至张店的长途客车,沿着防护堤与黄河逆行。这是我印象中初次见到黄河。它素有“一碗水、半碗沙”之称,黄得独一无二,宛如一条巨龙蜿蜒东行,波涛汹涌,雄浑咆哮,一泻千里。
当时济南洛口以东下游段尚无大桥,亦无浮桥,仅有屈指可数的几处轮渡和摆渡。一道天堑鸿沟,似天然屏障阻隔两岸,南来北往极不方便。乘车去张店,需在北镇坐渡轮过河,连人带车一船运过去。人车混装,人随车走,车收费,人免费。白天一刻不停,穿梭于南北两岸。年幼无知的我,夹裹在人流中,一步一步地往前磨蹭,胆怯地靠近渡轮。脚下河水浑浊湍急,着实令人发瘆,吓得我噤若寒蝉,不自觉地直往母亲身上贴。登船时,牵着母亲的手抓得更紧了。
双体渡轮载重二百吨,块头大,马力足,抗风浪能力强,安全系数高,绝非一般摆渡可比。其甲板恰似一个浮游平台,能停十余辆大车。车轮下塞着三角木块简单固定,以防乱晃溜车。旅客聚集在船首,有船舷保护,倍感安全。透过有机玻璃天窗,脚下发动机舱一览无余。船员在巡视着每一个机器零件,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随着长长的汽笛声,渡轮缓缓离开码头,迎风破浪,朝着下游斜对岸驶去。
渡轮刚开出一两米时,一位半百老汉手捧着草纸包,脚底生风,气喘吁吁,急匆匆赶来。他边跑边喊:等等我,快停下!非要跳上船不可。多亏码头工人一把薅住他的衣襟。否则,他极可能掉进浑水里,不见踪影。
一袋烟的功夫,渡轮靠稳南岸。客车缓缓驶下,慢悠悠地开往博兴小营车站。正值中午饭点,司机、旅客忙着用餐,略事休整。即将登车启程时,那老汉心急火燎地迎面赶来,眼里噙着泪水,手里依然捧着纸包,里面的四个水煎包早已凉歪歪了。包子再香,哪还有心思吃?
原来,登船前他寻思着就近买点饭垫垫肚子,顶了早饭、午饭,一举两得。在他拐进包子铺时,汽笛一响,船开了。初次出远门,恰遇此等糗事,他直接蒙圈了,急得直跺脚,后悔不已,欲哭无泪。渡口工人见状,连忙送上“宽心丸”,为他协调好下趟船、下班车,保他在小营赶上原车,找回自己的行李。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有惊无险。
1983年底,因油而生的东营市,在大河息壤上庄严宣告成立。城市建设如火如荼,方兴未艾。正值我跨河南下读大学时期,寒暑假里可凭学生证买半价火车票。每次回家,为节省三块钱,我选择乘火车在省城转车后直达东营站,然后坐公交车到达垦利县城--西双河。过河往北的交通车班次少之又少,指望不得。怎样顺利渡河回家,就需自己开动脑筋想办法了。
当时,黄河北岸已建有著名的河口、孤岛、孤东油田。石油生产如日中天,蓬勃辉煌,大会战接二连三。跨河作业车鱼贯而行,川流不息。一号渡口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日均渡运汽车近三千辆,显得异常拥堵繁忙。要想顺利过河,司机必须服从渡口调度,依次排队买票,重六轮八元,空汽车三元,自行车一元,耐心等待一船接一船地来回搬运。
一号渡口处,河面宽敞,水流平缓。北岸滩里,柏油路崎岖狭长,尘土飞扬。南岸无滩,且堤坝又高又陡,大小事故多发。大客车、加长特种车下坡时,一不留神,前杠极易戳地受损。老司机总会把好角度,控速缓驶,小心翼翼地开到渡轮上。一次,一辆东方红拖拉机在登船时脚刹失灵,一头扎进河里。在千钧一发之际,司机小伙急中生智,屦及剑及,飞身跳上甲板,才幸免于难。只可惜满满的一挂斗货物全被冲走,仅打捞上了车头,村集体经济损失惨重。
在运输车队司机们耐心排号等船时,搭车人怀揣一包过滤嘴香烟,不失时机地跑到卡车门下,主动递烟搭讪,察言观色,说明困难,希望搭载一程。如不绕路拐弯,心地善良的司机一般会点头答应。渡河回家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时至入冬、开春季,从高纬寒冷的内蒙古几字处河段,激流冲下大量浮冰,形成凌汛。在入海口段,冰凌越积越多、越大,重叠成排,摞成冰山,有时高出河道几米。冰块相互碰撞挤压,发出咔咔碎裂声,夜深人静时能传出几里远。此时,欲渡黄河冰塞川,危机重重。轮渡不得不停运避险,南北交通再次阻断。
冰凌一旦拥挤抱团,极易阻塞河道,导致河水上涨漫滩,洪灾难免。滩区居民提心吊胆,不得不跑到坝外投亲靠友,暂渡难关。凌汛发威时,水借冰力,冰借水威,横冲直撞,直逼堤下,极易造成决堤。浮冰恰似大型切割机,锐不可当,横扫一切,腰斩一拢粗的大柳树易如反掌,可见其威力巨大。
每逢凌汛期,黄委会、军地防汛抢险指挥部联控联防,未雨绸缪,以“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为己任,协调空军轮番轰炸,疏通河道,确保两岸群众安全无恙。飞机的隆隆声、炸弹的轰轰声,相互交织,此起彼伏,恰似一场大战,异常壮观。有一年冬季,一场突如其来的凌汛在小孤岛东洼深夜漫滩,把一帮割芦苇的农民死死地围困在河滩窝棚里,万分危急。幸亏军用直升机及时搜寻搭救,方才转危为安。
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建成后,上游控水调沙,下游水流平缓,凌汛威胁一去不复返了,河道淤积亦大大减缓。黄河显现出柔情似水、温顺可爱的一面。似火骄阳下,年轻人在滩地里忙着锄玉米,剜高粱苗,薅稻谷苗,挥汗如雨。插锄休息时,忘乎所以地跳进河里洗起浑水澡,戏水打闹,图个凉意,顿感心满意足。有胆大过人者,竟敢一手拖着自行车,一手划水凫过河,为走亲串友节时省路,少了舟车劳顿。
1987年国庆节那天,靠近一号渡口的黄河胜利大桥竣工通车,结束了入海口无桥梁历史,天堑变通途。它长达三千米,犹如一架巨大竖琴,飞架于滔滔大河之上,气势恢宏,雄伟壮观,荣膺“鲁班奖”,当之无愧。那年,我来到北岸小城上班,经常穿梭于黄河两岸,恰似南屋北屋般方便,不再费心巴力。后来高速公路大桥也应运而生,自此路桥纵横,南北交通更加便利。
如今,九曲黄河,依旧奔腾东流,令人敬畏。只不过黄河轮渡早已淡出视野,渐行渐远了。

(摄影  马学武)

作者简介:回眸,利津县人,文学爱好者。工作之余,喜欢看书、写童年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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