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W·萨义德( Edward. W. Said) 在1978年出版的《东方学》(Orientalism)一书被誉为后殖民理论的奠基之作,开启了一场遍及全球的后殖民文化浪潮。此书在上世纪90年代被引入中国后,立即引发了中国学术界关于后殖民地主义和东方学的热烈讨论,后殖民理论也成为国内学术界的重要理论资源。数十年之后,在全球化遭遇变局,民族主义在世界范围不断回潮的今天,重读萨义德的《东方学》,仍然颇有意义。一、何谓“东方学”要理解《东方学》,首先要搞清楚解萨义德对东方学的界定。然而作为一名思想极为敏锐的思想家,萨义德在本书中不断随着思维的流动而延伸其思想的触角,这使得东方学(Orientalism)一词的含义在某种程度上有些模糊、难以把握。这种概念外延和内涵的流动性和模糊性是《东方学》一书引发争论的原因之一。综观全书,萨义德对东方学进行了两次重要界定。萨义德在“绪论”中对东方学(Orientalism)一词进行了界定。在他看来,东方学一词包含了三层含义:一种学术研究学科,一种思维方式,一种权利话语方式。其中最容易为人所理解的是作为研究学科的东方学,它包含的内容极为庞杂,涉及所有与东方有关的领域,如关于东方的人类学、历史学、社会学、语言学、文学等方面。思维方式意义上的东方学具有想象的特质。它是以“东方”和“西方”之间所作的一种本体论与认识论的区别为基础的思维方式,把“东方”与“西方”的二元对立作为认识东方的基点。18世纪晚期以来,上述两种东方学之间产生了明显的交合,产生了作为权力话语机制的东方学。用萨义德的话说,作为权力话语机制的东方学实际上体现着西方对东方的权力关系、霸权关系和支配关系,是“西方用以控制、重建和君临东方的一种方式。”这三个层面的东方学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区分,而是相互交织在一起。萨义德正是要打破东方学作为一种科学的学术研究的神话,揭示出隐藏东方学背后的思维方式和权力话语机制。在第二次界定中,萨义德将东方学分为隐伏的东方学和显在的东方学。这种界定可以视为对第一次界定的深化和补充。显在的东方学是指对东方社会、语言、文学、历史等所做的明确陈述。这种东方学大致可以与作为学科的东方学相对应,其基本特征是存在显在差异性和多样性。但是这些差异都是作者在作品形式、个人风格、知识积累方面的差异,在文本的基本内容和思维方式上的差异极少。而隐伏的东方学就是思维方式和话语结构层面上的东方学。这种东方学的突出特征是稳定性和不变性。几乎所有的东方学家“原封不动地沿袭前人赋予东方的异质性、怪异性、落后性、柔弱性、堕怠性”。无论是赫南和马克思这些在意识形态方面对东方学意义重大的学者,还是以雷恩和萨西为代表的严谨的东方学学者,抑或是福楼拜和内瓦尔之类的最富想象力的作家,都处于同样的思维方式之中,认为“东方需要西方的关注、重构甚至拯救”。从某种程度上说,东方学的隐伏性和显在性之间的差异就是东方学的文本的个体风格与文本的内在一致性之间的差异。无论东方学文本的个体风格如何变化,它们在思维方式和基本内容方面都存在稳定的连续性和一致性。与学科意义上的东方学与思维方式意义上的东方学发生交合一样,隐伏的东方学与显在的东方学在19世纪也合二为一。萨义德指出,19世纪以来,“当东西方之间商业上、政治上和其他实际存在的冲突进一步增加时,在以'古典’东方研究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隐伏的东方学教条与旅行家、朝圣者、政治家等人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对在场的、现代的、显在的东方的描述两者之间却形成了某种张力。在某个无法精确认定的时刻,这一张力导致了两种类型的东方学的汇合。这一汇合可能——仅仅是一个推测——发生在自萨西开始的东方学家致力于向政府描述现代东方的真实面目之时。在此,受过特殊训练并且装备精良的专家扮演着下面这样一种特殊的角色:东方学家可以被视为西方强力构想东方政策的特殊代理人。”此后,东方学家们对隐伏的东方学的详尽阐述取代了对东方的正规课程学习,使得东方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无法摆脱西方文化的影响。可见,隐伏的东方学与显在的东方学的结合,同样产生了一种权力话语机制,并直接服务于西方的现实权力。从上述的两次界定中,可以看出萨义德的研究对象不是作为一种学科的东方学在西方(主要是英、法、美三国)兴起、发展的过程,也不是东方学知识与“真正的”东方之间的对应关系,而是福柯意义上的东方学权力话语机制,即东方学知识如何在产生和积累的过程中产生权力,同时又与西方近代以来的实际权力相结合,形成一种权力话语下的知识结构和体系。简言之,《东方学》一书的研究主题是东方学这一学科如何以政治的、社会学的、军事的、意识形态的、科学的以及想象的方式来创造一个话语的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