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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团岁月之十三·吃的故事

 美妍rvfaxnsnxq 2021-03-14

  实话实说,我们在兵团吃饱没有问题,不分男女每人每月四十五斤定量,全部是面粉。麦子是自己种的,由团里的水磨和师里的面粉厂加工。马海二团是在荒废了几年的土地上,重新开垦种植,没有存粮,由地方粮站供应,有三分之一青稞面。我们每次去伙房打饭,馒头敞开吃。这比下乡知青甚至城市居民都好多了。

        写到这里,突然想到一定会有人认为就凭这一点,你们还叫什么苦?真是不知足。其实苦与不苦总是相对的,不能说这世上只要有比你苦的,你就不能算是苦。

        再说虽然是敞开了吃馒头,但是格尔木海拔两千八百米,水烧到八十摄氏度就开锅了,馒头蒸不熟,粘牙。

       兵团之前是劳改农场,有些家底,每个农业连差不多都有羊群、猪号。省里为了迎接山东知青,也给调配了大量的副食品。我们有半年吃得很不错。

        因为地理气候等原因,青海农业落后,副食品做不到自给自足,要靠内陆支援,通过火车、汽车运进来。我们到兵团半个月后内陆就文化大革命了,生产和运输受到很大冲击,运进来的物资大大减少。

        那时是计划经济,兵团是农业生产单位,省里首先就把兵团的供应给削减了,我们的苦日子也就开始了。

        全连二百多人,只靠自己的羊群和猪号解决不了吃肉的问题,生长没有消耗快,才几年羊群就彻底没有了。养的猪平时舍不得吃,留着春播、秋收和逢年过节。连队的司务长、上士(借用部队采买人员的叫法)三天两头跑格尔木,到副食品公司、西藏驻格尔木办事处、部队等有供应计划的单位,磕头作揖求爷爷告奶奶,从人家手里抠出一点副食品。往往是人家剩余点什么,就买回来什么。有时候买回来几坛子豆腐乳,有时买回一包粉条或者一包海带,若是能买回来一点军用的鸡蛋粉、猪肉罐头,就谢天谢地了。

        每年春天最困难,之前储存的大头菜、土豆、萝卜之类吃完了,地里种下的菜还没有长出来,开始吃压缩蔬菜,嚼起来像破布条。最困难的一段时间几乎天天是四川辣豆腐乳,吃得人人烧心反酸。

        到了冬季,格尔木的许多单位都派出打猎队,去昆仑山里打猎,补充吃肉问题。师里、团里也都抽调体力好、骑术棒、枪法准的,带着半自动步枪,甚至在卡车上架着机枪去打猎。这时山里的野牛、野驴和黄羊,甚至还有藏羚羊,就都遭了殃。

        山里气温极低,猎物被打死后立即冻得很结实。拉回来送到木工车间,用电锯连皮带内脏割成一块一块,分到连队放到有火墙的屋子里,两三天化冻再分给各家。那时没有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现在想想真是造孽。

        每年冬季我们还去草原上挖盐,第一次是新生就业职工带着去的。他们是刑满释放人员,生存能力极强,知道草原的哪片沼泽地里有小盐池。之后每年都是我们去过的几个人,承担起这个任务。挖盐省了伙房一年的买盐钱,每次去伙房都给煮几斤猪肉,烙一些油饼,还给一瓶白酒,带着中午吃。

        盐池离连队四五十里路,一早坐上马车,沿着当年马步芳修的已经坑坑洼洼的北公路,走三多个小时,回来天就擦黑了。那一片有三四个七八平方大半米深的水坑,里面是酱油色的水,把上面漂着的那些白色的硝捞出,水底有十多厘米厚的大盐粒。我们穿着水靴下去,用铁锨装麻袋。几个池子能挖五六麻袋,只是不知道这些盐会不会给身体带来伤害。

        连队养猪没有饲料,只有少量的麸皮,也没有多少猪草可打。猪号只能一天两次喂点食,保着猪饿不死罢了。要杀之前再临时突击育肥,平时就散在野外任其自己刨食。经常在外面跑,猪脚都很发达,很长,特像卓别林的鞋。

        一次猪号的人发现,几头猪在从土里拱什么。就去扒开土,发现里面有一些雪里蕻,越挖越多,竟然挖出一个挺大的腌雪里蕻的水泥池子。若不是猪拱,是万万发现不了的。大家判断,这是当年劳改农场的犯人腌下的,没有顾上吃就撤走了,之后被风沙覆盖。算起来至少有七八年了。高原干燥,雪里蕻没有变质。

        这个意外发现让全连兴奋了好几天,炒雪里蕻比压缩蔬菜和豆腐乳好吃多了。

        民以食为天。在兵团十几年,关于吃的离奇故事多了去了。

        团里磨面的水磨坏了,断了供应,我们连续吃了三天煮麦子。那是从仓库里取出的干麦子,非常硬,怎么煮也不烂。说句不雅的话,吃进去什么样拉出来还是什么样。大家还得照样出工。

        有一年我在七连蹲工作组。连里杀了一头猪,发现肉是米粒状,应该是染上了猪绦虫。团兽医站的站长来了,他拨拉着看了几眼,用刀割下来五六斤,说要回去化验一下。我当时在跟前,他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跟着去了一个他熟悉的战友家,他进门说快煮肉喝酒。我问这肉能吃吗?站长说,放心吧,米猪肉用高压锅煮熟可以吃,但总归是病猪,我不能和连里这么说,有违专业道德。有兽医站长打保票,我们饱享了一顿米猪肉。

        说到兽医,我想起了另一位兽医的故事。只是和猪关系大,和吃关系小。

        事情发生在1969年秋天。一营有位四川畜牧兽医学院毕业的兽医,分配来兵团没有几年。一天三连的一头猪病了,他去了以后判断是得了口蹄疫。这可是大事,口蹄疫在国际上被列为烈性传染病。团里决定立即派车带着病猪肉的样本,送去西宁化验。

        格尔木到西宁汽车跑得再快也得两天。如果真是口蹄疫,两天时间足够把全团甚至格尔木所有的猪都传染遍。团里研究不能坐等化验结果,必须立即把三连猪号的一百余头猪全部彻底消灭。

        如同一场战役,大家拿着铁锹、棍子往死里打猪。面对这种架势,猪惊了,有的跳出猪圈,四处逃窜。战友就骑上马抡着棍子撵。打死的猪堆积如山,泼上汽油点火烧。据说还有漏网的猪逃到草原上了,有人说可能成了野猪。我觉得喂养的猪的生存能力很差,还没有变成野猪之前,很可能就已经被狼吃了。后来得知,连里也有一些人,把打死的猪偷偷分着吃了不少。

        三天后西宁那边传来了化验结果,不是口蹄疫。兽医受了处分,发配到我们连,在我们班里劳动改造。

        我们连偏辟,又是学大寨先进连队,好多有问题的人都发配来作为处罚。闹得大家心里很不平衡,那我们成了什么?

        我曾悄悄问兽医:你当初怎么判断是口蹄疫?兽医说:“我反复对照书本,越看越觉得就是口蹄疫,万一漏报责任重大。”一脸的无辜与委屈。

        几个月后又把他调回一营,恢复工作。一营就这么一位兽医,缺了他真不行。

        还有一件事记忆深刻。水管站在我连支渠看水闸的两个人,下了打黄羊的铁夹子,没夹着黄羊夹住一只狼。

        他们把狼宰杀后把肉留着,先把狼下货煮着吃了。第二天,全身开始蜕皮。我恰好遇到他们,每个人脸上蜕的皮一片一片耷拉着,露出粉红色的鲜肉,手上胳膊上也是如此,看起来非常恐怖。身上应该也是这样。

        事后猜测,狼的内脏热性太大,估计他们吃得太多,烧坏了。由此想到,平时提起日本鬼子常说是狼心狗肺,可能因为这些都不是能吃的什么好东西。

        1997年我和几个战友第一次重回格尔木,到团部找到了几个原来当连、排长的复员老兵。我们回城后,他们没兵可带,自己成了兵了,各自承包了一点地种,等着过几年回老家吃退休金。

        我想请他们一起吃个饭,就去了原来的小卖部。知青走了以后,小卖部也萧条了,货架上没有多少东西。我要了几个不同的罐头,准备交钱时,突然发现有的罐头的保质期到1984年,过期十三年了!最短的也已过期五年。小卖部的人说,我们这里干燥,一直卖得很好,没有事的。想想也是,在青海十几年从来也没有保质期的概念。没有别的什么可买,最终还是买了几个过期五年的罐头,过期十三年的实在不敢吃。又买了点火腿肠,大家喝了个不亦乐乎。

        回城后有一次聚会,说起当年如何买不到肉、蛋等副食品。李硕说,他后来考在格尔木三中当班主任,修青藏铁路的铁道师几个领导的孩子,都在他班里,他家肉、油、米、蛋应有尽有。我开玩笑说,你那时怎么没有想着我?他囧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尴尬地笑。其实我明白,他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人。再说我离他五十里路呢,我只是内心嫉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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