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让
“起——殃——”随着葬礼礼宾一声深沉而悠长的吆喝，八名头戴白孝帽的壮小伙抓起丧轿的青槐抬杠，“起——”的一声呼应，准备抬上亡者的棺椁前往村子公坟安葬。这时，看热闹的人群中闪出一双大脚，“咣当”一声，一脚踩住抬杠，气咻咻地质问：“我舅还有没有我这个外甥？”
众乡亲定睛一看：噢！这踩住杠头的小伙，不正是亡者刘老根坡头村的小外甥薛周让吗？这外甥陌生，好像小时候来过一两回，难怪娘舅家和村子人都没认出外甥。听说这次忘了通知他家，缘于两家过去关系闹僵，他咋悄声不响地来了？这货做事一惯是得礼不饶人，这下刘老根的丧礼莫非又摊上好戏看了？
葬礼礼宾是村上一名六十多岁的退休老教师，忽然被电击了似的，傻呼呼地微张着嘴，呆若木鸡般不知所措。
蹿入耳孔的锁呐声戛然而止。人群中嗡嗡吟吟窃窃私语。
刘老根兄妹四人。他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当年，他两个姐姐出嫁不久，父母亲相继去世。真可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父母亲在世时给他订好的娃娃亲，人家也托媒人退来了彩礼。二十四岁的他当年叫刘小根，一跺脚，狠狠地咬紧牙关，便以关中汉子的气魄挑起家的重担，和高考落榜的妹妹相依为命，伺候着家里的几亩责任田恓惶度日。
女大十八变！十八岁的妹妹出落得如出水芙蓉般惹人爱怜。
媒人几乎把刘小根家爷爷留下的旧门槛踢断。一个个兴致勃勃而来，均给刘小根妹妹刘麦花提亲，无一人给刘小根说媳妇。可怜刘小根眼巴巴口噙冰凌吐不出来，自个苦苦咽下肚，便沉脸装模作样一副大人脸色，朗朗说道：“多谢叔们姨们费心劳神，为小妹操心，妹妹婚姻大事，还要让妹妹自己做主，新时代的人婚姻自由。”而他心里扒拉着自己的小算盘，谁家彩礼大，妹妹嫁谁家；要不，自己的媳妇拿啥往家里娶！
一来二去，灵光透顶的媒人们摸清了刘小根肚里的小九九。人称天无路的媒行高手猴妮婆前来使了一个绝招，一马拿下刘小根兄妹。
这办法便是过去流传关中西府的儿女结亲三换一，采取推磨轮形式换人结亲：比如张王邓三姓结亲，前提是这三家儿女都到谈婚论嫁年龄，方可实施此方。张家女嫁与王家；王家女嫁与邓家；邓家女嫁与张家；这三家君子协定，谁不欠谁一分一文钱财；也不必过问男女丑俊，一律平等交易。这样一来，丑者人家自然欢欣；俊者人家叫苦不迭。
高手猴妮婆办法更绝，怕人多出差错，直接采用二家互换。让刘小根妹妹刘麦花交换陈家女秋红：刘麦花给陈秋红哥当妻；陈秋红给刘小根当妻。陈秋红和刘麦花才貌相当。而陈秋红哥人憨面呆，刘麦花一万个不同意。倒是刘小根和陈秋红一见珍情，欢喜不尽。
刘小根为了让妹妹答应这门亲事，苦苦折腾了一番，承诺自备一份上好嫁妆赠予妹妹，只差给妹妹下跪的光景了！
倒是刘麦花通情达理，冷冷答应了哥哥可怜的乞求。
谁知新婚之夜，刘小根洞房红烛双影；而陈家洞房，秋红哥苦傻傻等候一夜，也不见上厕所的刘麦花半个人影。事后陈家庄人戏谑那晚新娘子尿大，尿出了黄河、尿出了长江的威尼斯记录！
下来之事自然乱成一锅搅团。翌日，陈家庄呼呼啦啦一队人马赶到刘家要强行接走自己人陈秋红回去，陈秋红悲喜交加五味杂陈泛上心头，随以死相逼。刘小根求婆婆告奶奶答应丈人家一刻不停找人，拍胸口指天对地发下毒誓：妹子刘麦花活是陈家的媳妇，死是陈家的鬼。
三月后，刘麦花寄来一封信，一同邮来五万元支票，让哥把这封信和钱送给陈家，以补毁约之费用。
原来，新婚之夜，刘麦花撒谎说上厕所，骗了陈秋红憨哥，她便乘机溜出家门，和事先约好家住半坡村的老同学薛强一起南下去了广东打工。好在换亲之事暗地进行，没有领结婚证而举行了婚礼仪式。
二十五年过去了，麦花回了三次家，均被哥哥挡在门外。她心寒如冰，去爹娘坟前大哭一场，一步三回头离别伤心之地。
前几天，不惑之年的麦花听说哥哥去逝，夜里她一人来在娘家村口，遥遥跪对娘家大门方向痛哭一场，悲悲凄凄含泪而去。回家后，她心神不定一直等候娘家人前来报丧，谁知苦苦等了三天三夜结果无望，才打听到哥哥发丧之日，打发儿子薛周让前来吊孝。薛周让倒是小学五年级时，去过娘舅家，娘舅妗子倒是亲热喜爱外甥。而娘亲知道这件事后，狠揍了小周让一顿，并警告以后再去舅家，打断儿的双腿。小周让知道娘有委屈，从此便断了去舅家的念想。
这亲人间的积怨如三九的寒冰越积越厚。
谁知，娘家人不但不认女儿，连自家外甥薛周让也认不出来，可悲！这不，外甥啥时来到舅家门前？吃饭没有？喝一口水没有？谁人招呼一声？全然没有；而大姨二姨家的俩名干部外甥，出出进进人人笑脸相迎，仿佛贵宾般出尽风头。可怜自己也是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儿，面对娘舅的亡灵，此刻能不心寒吗？关健时刻，他顾不了那么多，便钭插一刀，外甥不让娘舅发丧；儿偏要为娘为自己争一口气。这事赶得妙巧。
薛周让气呼呼质问：“娘舅去逝，不给穷外甥报丧事小，因为外甥是戳牛后半截的草民百姓，不像别人官大财粗能给舅家脸上贴金，咱这样的外甥有了不多，没有不少，舅家无人稀罕，是吧？今日见面的都是舅爷舅奶舅舅妗子我的长辈，自己人也别笑话穷外甥脸皮厚，做事绝。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今日外甥腆着脸为亲舅奔丧。刚才大门口祭奠亲舅，我细细听来，亲朋故友一个不少点名道姓隆重跪拜亡魂，唯有亲外甥薛周让无人理会，难道我这个外甥是法门寺庙前捡来的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这事明摆着外甥周让占礼，况且刘老根姐姐家的俩个外甥确实都是国家干部，呼风唤雨的人物：大姐的儿子在邻县当副县长；二姐的儿子在省政府当秘书，二个外甥真乃人前光鲜排场。唯有薛家外甥周让窝窝囊囊土农民一个，无人待见。
免子急了也咬人！被逼到墙角的小外甥薛周让心里泛着黑血，恶向胆边生，好坏蹚一回浑水。也是借舅的葬礼为娘出一口怨气！
事情骤变，刘老根葬礼理事会现场紧急商议，其结果如下：委托葬礼礼宾代表刘家庄人及事主向小外甥薛周让口头赔情道歉，并重新祭奠亡灵，特请小外甥薛周让首名上前祭奠娘舅。
薛周让还特别要求，娘舅家后人必须立马亲自去坡头村自己家，接娘亲来舅家为其哥哥送行。刘家人慌恐应允并立即照办。
此事以“外甥拦舅去路”为话题，在我的故乡关中西府一带流传得很远很远…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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