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路喆:怀念父亲

 白河观潮 2021-03-23

     怀 念 父 亲

       文 / 路喆

 (“白河观潮”公众号特邀作者)

高山仰止逢祭日,

常忆茔前芳草萋。

三尺讲台染白发,

两袖清风扶桃李。

堂前教子响戒尺,

身后嘱文话桑榆。

十几年来哪堪问,

谁在雨中吹短笛?

   天气已经进入隆冬,万物肃杀,阴霾重重,凄风冷雨中,枯叶凋零,片片飘落,无声地覆盖着沉寂冰冷的大地。心情也随之变得低沉、失落,阵阵阴冷的风袭来,伤感和愁绪便涌上心头。查查日历,便知道,父亲大人的祭日到了。

1

父亲一生事从教育,当了一辈子中小学校长,足迹遍及新野县老东岗的沟沟坎坎。

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在我们老家施庵(红渠公社)所在的几乎所有的学校,都有过父亲工作的身影。直到现在,老东岗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提起父亲,依然有着深刻的印象。

父亲生于1926年,1947年新野解放时父亲已经21岁了,据此推断,父亲在解放前已经开始任教。父亲生前曾谈起过他和一个王姓同事在老东岗的一个叫“下庵”的地方教书时,遭遇小股土匪地侵扰,一个劫匪用枪指着王老师的头部逼要财物,另一个土匪小头目说“小心点儿,别走火”!讲这些经历的时候,我的年龄尚小,未及细问其它更多的信息。

后来父亲退休了,偶尔有他的老领导老同事老部下到我家喝酒时说起过往事,还说过如果细论父亲应该是按离休待遇。但父亲一向豁达,哈哈一笑而过,并不深究。

父亲退而未休,而是按照上级(红渠公社)党组织的决定在我们村(生产大队)做了几年主持工作的“代理党支部书记”,直到把一个大队部只有“三条腿板凳”,落后的基层组织领上正常的发展道路。

父亲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后,绝不恋栈,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父亲再次“退休”,但仍然是退而不休,在家开始喂牛种地,放下“教鞭”当起“掌鞭”,以年过花甲之躯,再次耕耘劳作在老东岗广袤的土地上。

父亲常常教导我们,做事就是做人,要认真对待,当龙像龙当虎像虎。父亲这个卸任的老校长和村支书,很快便成为了饲养员,同时也是使牲口犁地、耙地、种地的高手。像“扬场”这样的高技术含量的活计,父亲也是行家里手,而且,在操作的过程中,注意总结经验,理论和实践相结合,不断把技术要领传授给我们家所在的生产小组的小伙子们,使这种团结互助的理念和农业生产的技能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割麦子的时候,我一般在最前边拧”麦腰子”。就是先齐根割掉两纂麦子,麦穗部分头对头交叉拧在一起,麦秆部分向两边分开摊在地上。母亲和哥哥姐姐们割下来一蓬麦子就放在“麦腰子”上,然后继续往前割。父亲的角色就是把麦腰子两头提起来,把放在腰子上的麦子收拢,半蹲姿势,用膝盖顶住收拢的麦子,俩手用力把腰子交叉旋转,形成一个结捆起来,就是一个“麦个子”。父亲用几十年拿笔的手,做起农活来认真细致、一丝不苟,很快便得心应手,成为专家了。

2

父亲对我一向严格,甚至苛刻!在之前的文章中我曾经写到过,最早关于父亲的记忆就是一次挨打的经历。

几岁时过年的时候,因为偷偷捏吃了一个“货郎”的些小的一块“山楂梨膏糖”,结果被父亲暴打!使我从此懂得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坚决不能要”的道理。之后,在漫漫的求学之路上,父亲一向坚持“严师出高徒”的信念,并对我一直“戒尺高悬”。

从小学到中学,甚至到师范,我所进去的每一所学校,几乎都有父亲的老同事,有的甚至直接做我的老师,我在学校的种种表现很快就会被父亲获知,男孩子天生好动不安生,还有一股“替天行道”的豪气,总是和学校食堂干仗,因此,父亲得到的大多是“负面”的消息,我也因此经常成为父亲眼中的“叛逆”和讨伐的对象。

尤其是父亲退休以后,从“校长”成了“家长”,闲暇时间多了,“整”我就成了他老人家的日常工作和家常便饭了。那些年,星期天、节假日从学校回去,隔着大门往里看,只要父亲的自行车在院里停靠,大多时候我就会把我的自行车掉头骑上就走。甚至,春节的时候也逃不过数落,那时节,年,也过得索然无味。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89年,我上师范的第二年暑假,快开学了,第二天就要出发去学校,母亲我们一起在整理我的行装,好像因为一个蚊帐,开始东屋西屋地翻箱倒柜。

平时我的衣服行李都是母亲经管,父亲很少过问,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也加入进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寻找。我突然发现那个大多时候既大方得体又精明强干、既儒雅谦和又雷厉风行、既从容大度又说一不二的父亲,不知何时起变得有点儿苍老、凌乱和气馁。

大中午的,骄阳似火,一向怕热的父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脸上皱纹堆累、沟壑纵横;头发花白,头顶前半部稀疏荒芜;白布背心松松夸夸的,前后都有几个漏洞;背稍稍有点驼了,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显得渺小了。找着找着我停下来了,望着父亲忙碌的身影,不知不觉间热泪盈眶,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理解了,瞬间明白了许多。

父爱如山!父爱可以如此的深沉和温馨,可父爱却为什么这样的深藏和别样啊?

3

也是在1989年秋天,母亲在大哥的陪伴下到新野县城检查身体,却在途中突然晕倒,班车把母亲直接拉到沙堰卫生院紧急抢救,母亲与死神擦肩而过。

后来,父母搬迁至新野县城居住,大部分时间随大哥一起生活。患病的母亲从此每天需要大把大把的吃药,母亲不识字,父亲一日三餐把母亲需要吃的药分类捡出,总共要吃几种药?哪种一次几粒?分几次吃?什么时间吃?有哪些禁忌?等等,有时候把年轻的我都弄得晕晕乎乎的,但父亲总是耐心细致、不厌其烦,而且准确无误、万无一失。

父亲经常开导母亲、解劝母亲、鼓励母亲,帮助母亲树立战胜病魔的信心和勇气,母亲也顽强的和病痛作斗争。

就在这种情况下,父亲母亲以这种方式逐渐脱离了艰辛的农活。一般每年春暖花开之际,就从大哥家出来,在二哥家、大姐家、二姐家都住一段时间,天气转凉了就回到大哥家。

1993年我结婚后,父亲、母亲,后来就只剩了父亲,每年也到唐河我家里住两个月时间,我也尽我所能表达儿子的孝心。

父亲爱吃肥肉,但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不允许了,而且牙齿也脱落了,我就选点儿瘦肉,切成碎末儿,用香油炒,炒得很烂,让父亲用这个沾馍吃,配酒喝。

应该说,在母亲生病后的这些年里,父亲、母亲干不动农活了,也没有什么大事操心劳力,生活也相对规律稳定了,每年可以轮流到我们兄弟姊妹家里住一段儿时间,以享天伦之乐。二老双亲相互关爱、相互照顾、相濡以沫,过了几年相对清闲舒心和幸福的日子。在父亲的悉心照料下,母亲以病患之躯又挺过了9年,但终于还是在1997年的那个炎热的夏天走了。

4

在照顾母亲的这9年里,父亲也日渐老去,健康状况也亮起了红灯。

父亲爱喝酒爱吃肥肉的习惯是他患病的主要原因。第一次脑梗,父亲几乎没有留什么后遗症,一如既往地照顾着母亲。然而,母亲去世后,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短短四年之内,父亲的病连续发作,一次比一次严重。

没了母亲的陪伴,父亲,陷入了深深的孤独之中,这也是他脑梗频发的重要原因。父亲倒下了!第二次发作,父亲瘫痪日久,但在后期的恢复治疗中,父亲积极配合,坚持锻炼,竟以坚强的意志得到极大的恢复,竟然能够自理生活。

但到第三次发作时,父亲身体右半部偏瘫,伴随着失语和大小便失禁,一向强大的父亲竟也如此脆弱不堪!有一年的腊月二十三,我是在新野县的医院里陪伴父亲度过的。过小年了,听着病房外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老父亲,传呼机里接到2岁的闺女祝福的话语“爸爸,我想你”,不禁热泪横流!当天深夜,父亲大便困难,正当小年,医生护士药房均不方便,无奈之下,我上到病房楼四楼的医生家属区,从一家门口找到一小块肥皂,几经周折,帮父亲解决了大问题。

父亲真的老了!每天孤独地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门外发呆,不知道想些什么?

可以想见,从事了一辈子教育的那个风风火火的父亲,竟然不能说话,这种痛苦真的难以想象!平时的沟通也极其困难,有段时间,父亲在油田旁边我二姐家住,每个星期天我都回去陪伴父亲,他手舞足蹈,嘴里咿咿呀呀,显然是有事儿要说,开始的时候试图让他写下来,但父亲的左手也已经僵化,不听指挥,在纸上写出来了的只是一个个弯弯曲曲的符号,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于是我开始猜,猜了好多内容,都不对,父亲一个劲的摇头,显得很焦急。后来,我突然想到父亲听收音机,听二姐说近段时间总是喜欢听医疗信息的广告,于是,往这方面猜,最后猜中了是听收音机上说南阳某附属医院开展中医专家门诊,治疗脑血栓偏瘫效果如何好如何好,就想去看看。

父亲,仍以如此积极向上的态度与病痛抗争!我赶忙找个车,和大哥二哥陪伴父亲一起去了南阳,来回折腾好长时间,又和父亲沟通确认后,才找到那个医院,好不容易把父亲从车上抱下来放到轮椅上,推着他到了那些个传说中的“专家门诊”,却见到几个专家室都没有专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里面冷冷清清的,所谓的“专家”吊儿郎当,满嘴胡话,说的一点儿也不对照。

父亲停留一会儿,在我们的协助下和专家做了一个简短的沟通,便出来了。专家开了大堆药,我征求他的意见,想把药取回去,父亲坚决地摇摇头。从此,父亲也不再听这种节目了。

5

父亲爱酒,至死不渝。后期的父亲已经不能自理生活,吃饭也需要喂食,但每天中晚两餐一定要喝酒,为了减少他喝酒的量,有时候我们故意不给他喝,倔强的父亲于是就进行抗争,多次沟通仍不达目的,父亲就用拐棍狠狠地往地上敲几下,同时拒绝进食,直到斗争胜利时,老头要连续喝两碟白酒,大概有二两吧,这才满意地咂咂嘴,露出孩子似的笑容,笑眯眯地开始吃饭。

这样的故事几乎每天都要重复,为父亲病痛中的生活,增添了些许的乐趣,使孤独的父亲通过这种方式锻炼和外界的沟通和交流。

父亲生命的脚步顺利地跨过了新的千禧之年,秋天的时候,一个星期天,我带父亲到二姐家对面的浴池洗澡,水龙头下,父亲坐在一个椅子上,干瘦干瘦的,蜷缩成一个小团。父亲右侧身体肌肉已经萎缩,也不吃劲了,我站在父亲身边,父亲身体紧靠住我的腿,这样我才能腾出手为他搓灰冲洗,父亲低着头,皮肤松弛,肌肉收缩无力,整个肌体显得毫无生气。我一边搓一边洗一边掉眼泪,我的那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虎虎生风的父亲哪里去了?

父亲肺不好,终其一生都畏寒怕冷,但却最终也未能躲过2001年冬天的严寒。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父亲开始时只是气管炎犯了,还有点儿感冒,按常规并无大碍。接到大哥电话时,我刚好正在外地出差,而且刚刚到达,就耽搁了一天,返程时又耽误一天,这样,三天以后的下午我才赶到大哥家。

一进屋,父亲看到我,刚刚还安静的父亲,立刻显得很激动,像是长时间的期待终于等到了,反应非常强烈!父亲嘴里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时不时往上窜,几乎要站起来,胸口不住地起伏,呼吸急促困难。

大哥见状,立即拨打120电话,并反复强调一定要带氧气袋!坐在救护车上,父亲的症状并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除了大口的喘气,父亲已经不动了,我抱着氧气包,使劲儿地挤压,同时,大声呼喊着,但仍然无济于事。

在医院几天,父亲也一直昏迷不醒,大哥二哥我们三个抬着父亲,在医院一楼四楼、二楼三楼地跑着,做着各种各样的检查,父亲始终昏迷。

第三个晚上,9点多快十点的时候,大哥刚刚离开医院回家,二哥和我守着父亲,父亲已经输完了液,仍然闭着眼睛,吸着氧,只是呼吸的声音逐渐增大。突然,父亲身体猛然一颤,像是要坐起来就样子,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二哥赶忙去叫医生,我大声呼唤着父亲,又赶紧给大哥打电话。经过一阵紧张地抢救,父亲仿佛长叹一声,安静下来,再也没有声息了。

6

父亲,我亲爱的父亲,其实是从我们见面的时候就一直昏迷,再没有和我们做最后的交流和沟通。

多年以来,我时不时再想起父亲最后这次犯病时见到我时的那一幕,是久别重逢的激动?是对我晚归迟到的埋怨?还是对我一个人去在外漂泊的放心不下?父亲,你到底是想说什么?父子连心,也许,都有吧。

后来,老家里和父亲要好的”安叔”说,父亲去世的那天早上,母亲的坟墓周围出现了一圈白色的雾练,远远望去,柔纱缥缈,久久没有散去,这应该是父亲已经去天国和母亲团聚了。

出殡的时候,深冬季节,冷风嗖嗖、哀号声声,枯枝败叶在凄风中瑟瑟发抖,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到处充满着萧瑟肃杀之气。

父亲怕冷,却最终在这样的冷冰冰的天气里,默默地撒手尘寰,魂归天外。

父亲,你这是解脱了吗?以后,每逢年节祭祀祭奠之日,我们兄弟都会带两瓶白酒,洒在父母和先祖的坟头,父亲大人,黄泉有觉,你和母亲喝点儿酒取取暖吧!

愿天国里再没有寒冷的天气!

作于2018年12月9日农历十一月初三日,父亲老大人仙逝17年祭日

(网络图片,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作者简介】路喆,男,河南新野人,现供职于唐河县产业集聚区管委会。喜文字、爱旅游,曾有诸多作品发表。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