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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儿背青年的逆袭之路

 正经婶儿 2021-03-25

01

点儿背是北方方言,意思就是倒霉,不太顺。我的师弟,大家都叫他号叔,就是个巨点儿背的人。

他是个特别喜欢钻研的男孩儿。研一刚入学,就以一篇长达两万字的论文,惊艳了整个哲学教研组,被视为最有潜力的学术之星。

研一上半学期,各种学术奖项拿到手软,博士导师都预定好了,北清人师都有学术大牛对他中意,都狂爆灯表示“I Want You”!!


按这种架势,到研三考博那一年,各位导师之间准是一场抢人大战。

他的牛逼也不是娘胎里带的,主要是特别拼。

起早贪黑的看论文看哲学书,天蒙蒙亮就被自己的哲学灵感惊艳醒了,赶快爬下高低床,抓起笔开始写写写,一般是看书看到后半夜。为了不影响寝室人休息,把台灯关掉,只留着电脑还亮着,狂打字。冲着继续深造,还要抓紧时间发表好论文呢。

就在研究生的上半学期,他一直觉得眼睛不太舒服。

刚开始没太在意,有一天突然觉得眼睛特别涨,脑袋晕的看不清东西,就到医院去检查,医生的诊断书下来了:青!光!眼!

当时号叔都快崩溃了,不过医生又补充了一个让他快厥过去的忠告:少看书,少看电脑,多休息,再像之前那样,就等着瞎吧。

02

哲学在中国就是有原罪的。不像是经济、法律、新闻等等当代显学一样,哲学系就意味着无用、贫穷、寒碜和臭老九。天桥算命的是我们的同行,百无一用就是我们脸上的刺字。

人们对于哲学系和历史系的所有印象就是孔乙己肮脏的、泛黄的长指甲,沾点水就能在苍蝇馆子的茶几上写下:“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呵呵。

人言可畏,被扭曲的久了,我们这些人也觉得低人一等。但是对于号叔来说,哲学是他真正的热爱。

如果不是热爱,他一个安徽贫困县出来的男孩子,不会从法律转专业到哲学,也不会起早贪黑的看原典。

天天混吃等死的学渣,吃嘛嘛香身体棒棒,而一个真正热爱的人,却在哲学这本身就足够贫瘠的土地上,遭受致命一击。

自从得病之后,号叔鲜少露面,有时候我约他们出来吃饭,他也给我面子前来赴约。我说喝点酒,他连连摆手,说,正在喝中药,不能喝酒。

听师弟师妹们说,他很少用电脑,不过还在坚持看书,看到眼睛不舒服就不再看。

他在京城遍访名医,本身就没有钱,又因为疾病更加贫穷。况且,他的眼病是不可逆的损伤,只能缓解和控制,无法回到过去。

03

号叔研究生三年级要考博,之前说I Want You的老师,他一一登门拜访或者写邮件探口风。

有的老师说:“唔,我已经有学生要报我的博士了,你不然再去找别人看看?”

有的老师说:“你这样的身体,确实不太适合当博士,不然就去找个普通工作得了……”

他还是考了博士,复试没有通过。号叔考博挂掉,去找工作,但是也没找着。因为该找工作的时候他在准备考试,博士落选已经快6月份了,也没有什么好选择的。

他身高1米65,体重刚刚过百,喜欢穿格子衬衣背双肩包,城乡结合部的气场扑面而来,再加上长期喝药呈现出病歪歪的样子,没有一家单位脑残到愿意当他的接盘侠。

村里的同龄人都当爹当妈了,老妈打电话过来埋怨他,怪他读那么多书,还没有带领全家致富奔小康。


号叔在学校里滞留了一年,当了国际生的辅导员,认识了一些朋友。

快到农历春节,意大利女留学生在宿舍试图割腕被他及时发现,送到医院,女留学生哭的眼妆都花了,说在中国没有钱了,好想家。然后抱着像是小萝卜头一样的号叔嗷嚎大哭。

从来交过女朋友,现在和以后的条件也叫不到女朋友,这辈子只是寄希望都越南买个媳妇儿的号叔,像是被海蜇蛰了一下,鼻子一酸。

他算是什么呢?算是被命运列车抛出轨道的人吧,在时代洪流中模糊不清了。但是对于这样的无助,他表示毫无男女之情非分之想的,感同身受。

04

一年后,他考上了北京的村官。竞争并不激烈,很多人可不想去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

但是他想好了,呆上两年就可以拿到千金不换的北京户口,而且山里不会很忙,可以为博士再拼两次。

第二次考博士,专业课分数很高,英语挂科,失败。

今年是他考博士的第三年,也是当村官的最后一年。

这一年年的,太不容易了,报名之前,我给他打电话:“说你提前联系老师没有?”

“没有,我已经看好了,就报那个老师。”

我就急了:“你不能闷头考试,好多老师都有内定的学生了,你再闷着头考,一年一年的,你都30了啊!”

他没有理会我的建议。初试考过了,成绩很高,复试的时候,去了六个人。但是只招一个人。

他看了看进复试的同学里面,有个长发飘逸的土著美女,看起来跟老师甚是熟络。在充满门户之见的学术圈,这回八成也没戏。放榜时候,美女被录取了。


我说这个不是误导什么,现在高校的老师确实也喜欢招自己知根知底的学生,像号叔这样来路不明的学生,成为炮灰的概率很大。

05

对于我等草民来说,现实就像是把梦想碾碎的高跟鞋,不断的提醒你,你的梦想有多廉价。不断地提醒你,你奋斗若干年的结果,无非就是站在了别人的起点。

当年孔子带着自己不合时宜的“仁”的学说周游列国,最后被人说,那个人远远看上去好像一条狗。


世事变迁,孔子圣人,是万世师表,和京剧、大熊猫并列为中国文化三大符号之一。

孔子如果能从坟里面坐起来,看到这么牛逼的自己,都会被吓一跳的。

但这就是命,我命由天不由我。

号叔最崇拜的韩愈也是这样的,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被贬谪,被群嘲,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给。

哪怕他根本也不想有什么用,只不过想守着属于自己的三尺见方而已。

这么多年的蹉跎,把他从失落的年轻人,变成了更加失落的中年人。

衣服说:“洗衣机把我甩了。”哭不出来。

如鲠在喉。中国每年有几万博士毕业生,北京每年有5千博士毕业生,就是这样一个庞大的、正在没落的、被人所呵呵的群体,也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他的梦薄如火腿。

最后一年,也该放弃了。

06

号叔丧眉搭眼的回到母校。

他要回去找自己的研究生老师,告诉他今年的研究生他还是没考上。

然后还要抓紧时间赶地铁坐车回山里。回山里的车6点就是末班了,有村民家里的羊被狼吃了,还等着他回去安抚。

号叔就这样出神的走在路上,觉得好像有人跟他打招呼,原来是台湾留学生林益宥,号叔之前在国际交流处打工,做过他的联络老师。

林益宥很惊讶的问:“你怎么啦?看起来像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号叔不爱说话,但是这回抖豆子一样都告诉他了。不然回到村里跟谁说呢?没邻居,没女友,没朋友。只能对着猎猎山风,每天晚上都像是演鬼片一样。

林益宥说:“我知道台湾的博士班还在招生,台湾大学和台湾政治大学都在招生,你不然报名试试看?”

号叔谢过他,将信将疑的准备了台湾大学所需要的材料,邮寄过去。

当村官这两年他发表了3篇论文,本来是给博士初试准备的,现在看来,是再也用不上了。

那是他白织灯下一个字一个字写下的论文,虽然比较像是学术垃圾,但是制造垃圾的过程也足够虔诚。也因为电脑的蓝光对于他的青光眼是自杀性武器,所以自从他生病开始,他比较习惯于手写论文。

他已经不太相信会有什么奇迹,他只是觉得既然是失败,不如让失败更彻底些吧!

反正他30年的人生,没有神迹,只有点儿背。抢红包都是最小金额,从没中过再来一瓶,买泡面都能遇上没有调料包的事情。

考上博士对于很多现代人来说不屑一顾,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矮挫看超模,学渣看学霸,阳痿看种马,loser看多金,可望而不可即。

07

一个月后,号叔收到了来自台湾大学的录取邮件。

他 被 录 取 了 。

点儿背习惯了,反倒是录取他了个措手不及!

他这个人还挺贪心的,再呆半年才能有北京户口,现在走了,北京户口就没有了。所以他给台湾那边写信,说明情况。

如果台湾那边同意推迟入学,那是最好了,是最贪心的结果;如果不同意,他就不要北京户口了,直接拎着包去上学。

没有嫌弃他病歪歪,没有嫌弃他并非师出名门,也没有人质疑他以后的生计问题,台湾那边出奇的表示理解。老师说:“在我们这边,只有三种情况可以推迟入学,第一:服兵役;第二:结婚;第三:重大疾病。”

因为号叔确实是有青光眼的,所以台湾给他开了证明,可以推迟入学半年,他们会为他保留学籍半年,希望能够在2017年春季学期见到他。

对于30多岁的中年人来说,他以为只有李施德林能让他留下眼泪了。

在这个帝都西北部的小山村,37度的高温天,没有空调房的村官,露出了久违微笑。他的胳膊因为强紫外线辐射变成了酱肘子的颜色,他的脸因为生活的不甚如意有点像干巴的干枣。


他给家里的打了个电话,母亲接的。他说:妈,我在这吃的好,穿的好,村里的羊也找回来了。我是有点点儿背,但是,我还真的挺好的。

-完- 

正经婶儿

文史哲爱好者,豆瓣读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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