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宗英与冯亦代 “白发映红颜，小妹成二嫂，静静港湾里，归隐书林好。” 1993年，作家袁鹰得知他的好友冯亦代，将与黄宗英结婚，提笔为了他们写下了这首诗。 诗中的“小妹”，便是黄宗英，“二嫂”是因为大家都管冯亦代叫二哥。两人晚年结婚，在这段夕阳般短暂又璀璨的婚姻里，他们互叫对方小名。 写信时都以“小妹”、“二哥”称呼对方，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光，他们过得比平常年轻情侣还要甜蜜。 冯亦代原名冯贻德，幼年丧母，他后来说他只能从照片上认识母亲。母亲的早逝造就了冯亦代早熟、可靠的性格。  年轻时的黄宗英 在抗战时期，人人自危，冯亦代却凭着自己印刷厂副厂长的身份，帮助了不少进步文化人士，也因此，他有着很强大的人脉。 大学期间，冯亦代认识了妻子郑安娜。郑安娜当时英语很好，冯亦代与她一起共同翻译了许多作品，这样的相处也增进了他们的感情。 之后两人结婚，共同走过了一段幸福的婚姻。只是生命无常，经过了53年的婚姻后，郑安娜于1991年去世，独留冯亦代一个人在世间。 郑安娜去世时，冯亦代已经快80岁了，这个年纪也已经到了人生的晚年阶段。  1993年，冯亦代、黄宗英在三味书屋 但冯亦代却在这个年纪，遇到了黄宗英——这个比他小了12岁的人，她也成了陪伴他走过最后一程的人。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冯亦代一直思念着死去的郑安娜，可是他对黄宗英的感情却也是至真至纯。 他们各自丧偶，却在一起重拾了甜蜜的恋爱时光，成为彼此生命最后时刻的光，或许这就是这场桑榆之恋，得以成为文坛佳话的原因。 1992年年末，文化界举行了一次聚会，冯亦代遇到了黄宗英。其实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命运早在1941年就为他们俩安排了一次见面。  1984年，以黄宗英为封面的杂志 那时冯亦代还很年轻，他在重庆担任印刷厂的厂长，同时还带头开展了许多有益于文化界进步的活动，因此结交了许多好友。 冯亦代性格比较沉稳，又因为他乐于助人，在家中排行老二，所以当时的人都亲切地称呼他为“二哥”。这是一种尊称，黄宗英也跟着大家这么叫他。 这时两人虽然认识，但各自心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愫。等到抗战胜利后，黄宗英就回到上海，与赵丹结婚了。 赵丹是冯亦代的好友，两人时常来往，黄宗英也跟冯亦代日渐熟悉起来。那时，黄宗英经常和赵丹去看望冯亦代。 可是如今在聚会上再相见时，赵丹已经逝去十几年之久。  五十年代，赵丹黄宗英一家 此时的冯亦代有着与黄宗英同样丧偶的悲苦，同是沦落天涯人，互相说着自己的遭遇，想要在彼此身上寻求一点宽慰。 黄宗英是当时上海著名的话剧演员，她年轻漂亮，因为一部《幸福狂想曲》受到了不少关注。 后来她又参演了许多电影，其中《乌鸦与麻雀》是她最有代表性的一部作品，也是她自己最喜欢的一部。除了电影外，她还写了许多散文集和报告文学，是个聪明漂亮有才华的人。 黄宗英爱好写作，而冯亦代是当时文坛著名的文人，这次聚会后，两人便一直有着书信往来。  黄宗英笔迹 在信中，他们逐渐加深了对各自的认识与了解，而冯亦代也是那时才发现，黄宗英是个非常有魅力又有学识的人。 两人虽然有书信往来，但很少见面，因为黄宗英住在上海，而冯亦代则住在北京。 他们两个人不时常见面，大多以文字来寄托自己的感情。凭借这种寄雁传书的浪漫，他们写了不下五百封情书，共几十万字。 在情书中，两人的称呼甜腻地过分，比起时下的年轻情侣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称呼有时是“二哥”、“小妹”，有时则是“恩恩爱爱的二哥哥”、“爱得永远不够的娘子”。  黄宗英、冯亦代交往的信件 反正不管怎么叫，他们很少直接叫对方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全部爱意。 冯亦代曾在一封信里说：“一连三天收到你四封信，真使我快活，还有什么比读到你的信更美妙的事呢？” 情爱固然美妙，只是这些信中不只是两人之间的情情爱爱。他们所聊的也远不只是爱情，他们交流学术知识，聊文学，谈人生，抒发对世界的看法。俨然已经把对方当作是自己的人生至交。 1999年，冯亦代已经年逾古稀，他卧病在床，撑着自己疲惫的身躯为黄宗英写下了最后一封书信： “现在我这个人，说穿了，是为你而生存，再没有别的了。” 写这封信，花了他一天的时间，却倾注了他半生的感情。  董鼎山归国看望冯亦代黄宗英 冯亦代和黄宗英的感情似乎总与书信分不开关系，他们爱用书信来交流，也用书信留下对对方的爱恋。就连黄宗英想要跟冯亦代结婚时，也是用书信给她大哥，询问他们的意见。 回想起当时的书信内容，黄宗英说：“我说我想跟冯亦代结婚，如果你们同意，就把信转给二哥，如果不同意，就当我没说。” 这是黄宗英的选择，她决然果断，就如同往后坚定地与冯亦代在一起一个模样。 好在她的大哥，对她与冯亦代结婚并无意见，只是担心冯亦代身体状况不好，又比黄宗英大了一轮。 对此，黄宗英回答说：“正是因为他年龄大，身边没有人照顾，所以我才想到与他结婚的。”  黄家兄妹，前排左一为黄宗英 1993年10月底，黄宗英又给冯亦代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到她会在11月来北京。 于是，在11月6日这天，冯亦代带着女儿拦了辆面包车去机场接黄宗英。 尽管他此时已经80岁，可是即将见到心爱人的喜悦之情，却溢于言表。一路上，这位80岁的老人还在想着，见到黄宗英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才好。 当黄宗英推着行李出来时，冯亦代呆笑着望着她，他的女儿带了一束月季花给黄宗英，黄宗英笑着接过。 冯亦代看着她们，踌躇许久，然后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今天早上又写了篇文章。”  左起：徐迟、冯亦代、温红彦、黄宗英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可是他们两个却彼此了解，知道这些话语中所包含的意思。 在冯亦代这一生中，黄宗英是他的救赎，如果不是黄宗英，或许他的晚年便不会如此鲜活，只能像他的年纪一样，变成一条渐渐干涸的河流，可是黄宗英让他的河流重新注入了活水。 两人结婚时，在文坛引起了一阵轰动，不少文人名士都前来祝贺。 冯亦代和黄宗英，两个人一生笔耕不辍，在结婚后也没有停笔。他们写情书，写文章，在生命的末尾发出最耀眼的烛火。  黄宗英手迹 冯亦代曾在日记中写到黄宗英带给他的改变：“我一路散步一路思索，我的脚步比以前轻盈多了，我自己感到我的心情比之前完全不一样。” “我做人重新有了一个目标，我感谢你给我的爱，滋润了我干涸的心田，是你用爱情给我的复苏。我真感谢你，你重新给了我青春和生命。” 天意怜秋草，人间重晚晴。冯亦代与黄宗英同气相求，互慰互勉，琴瑟和鸣。他们一起相守的日子不过短短数十年，却被文坛传为盛世佳话。 在冯亦代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因病重拿不动笔，也就很少写文章了。 黄宗英手迹 黄宗英觉得他不写，后人就会少知道真实史料，就想着劝他写一些记忆片段。冯亦代却说：“有些事到死也不能说。” “总能透点风声吧”，“连老婆也不能讲？” 冯亦代的倔强，让黄宗英陡然觉得他有些像老小孩的姿态。两人的日常谈话像是打情骂俏，跟小情侣一般无二。 只是他们也知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已经没有多久了。 在一次谈话中，他们说到“未来”，本来只是随意聊起，却让冯亦代突然意识到，他的未来或许不能再陪伴黄宗英了。 黄宗英手迹 想到这儿，冯亦代动情地对黄宗英说：“我们的日子不多了，我们要比任何时候都过得更甜蜜……”他顿了顿，有些哽咽：“但是，最好先让我离开你。” 黄宗英也跟着鼻子发酸起来，她想打断这种哀伤的气氛，半开玩笑地说：“抽签决定吧。” 两人均认为，他们结婚后的每一年，都能顶十年。这是他们对相守的执念，也是对年近黄昏的另一种释怀。 冯亦代曾对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还想修改我的遗嘱，加上一句：我将笑着迎接黑的美。” 他这样说了，也确实这样做着。在生命的末尾，他承受着病痛，却全然沉浸在恋情的喜悦之中，笑着迎接生命的最后一刻。 冯亦代葬礼 与冯亦代一样，黄宗英也希望，能尽力让他们短暂的相守的日子更加璀璨多彩。她说：“我们都是阎王殿里报了名的人，来日无多，唯有用最大的力量来浇灌这朵花。” 2005年，冯亦代去世，黄宗英整理了他写给她的情书，将他们输入电脑保存，永久珍藏他们的爱恋。在后来还出版了她和冯亦代的情书集，取名《纯爱》。 此外，按照冯亦代的遗言，家人们将他和原配妻子郑安娜合葬，骨灰撒入大海，对此，黄宗英坦然接受。 《纯爱》 冯亦代和黄宗英爱情的浪漫之处，不只在于他们的书信，更是因为那在晚年却堪比初恋热烈的爱情。两人短暂相守，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过得比朝阳灿烂。 2020年12月14日凌晨，95岁高龄的黄宗英与世长辞，相信她会在另一方世界里，续写这段绝美的黄昏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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