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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约翰·R·塞尔:警惕“坏论证”

 置身于宁静 2021-03-28
哲学家约翰·R·塞尔:警惕“坏论证”

约翰·R·塞尔(John R.Searle)

约翰·R·塞尔(John R.Searle)是当今世界最富盛名、最具影响力的哲学家之一。

《观物如实:一种知觉理论》是哲学家塞尔退休前的最后一部著作,是塞尔对知觉问题的系统研究,核心是视觉体验的意向性。在书中,他对哲学史上流行的各种经典知觉理论进行了批评,指出这些理论都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即“坏论证”,认为这是造成知觉哲学史上几乎所有混淆和错误的根源。

塞尔认为,所谓“坏论证”,有双重含义,它不仅指一种论证的类型,也指一种论证的结论。坏论证无处不在,它是自17世纪以来哲学中最大的误解之一。这一误解造成了两大主要后果:(1)它既影响了从笛卡尔到康德的经典哲学家,甚至也影响了许多当代的哲学家;(2)它极大地影响了认识论的进程。

哲学家约翰·R·塞尔:警惕“坏论证”

《观物如实:一种知觉理论》

(当代世界学术名著)

[美]约翰·R.塞尔 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21年3月

何为坏论证?

《观物如实:一种知觉理论》中,塞尔对知觉的分析,是以对“坏论证”进行批评的方式展开的。既然有“坏论证”,那言下之意也应该有“好论证”。那么,什么是好论证,什么又是坏论证呢?

所谓好论证,我们可以直接知觉到实在世界中的对象和事态,而无须任何中介。从这个意义来说,塞尔本人所倡导的“直接实在论”或“素朴实在论”、现象学所倡导的“回到事物本身”的直观原则便是理所当然的好论证了,尽管塞尔既没有这样标榜自己,也没有把胡塞尔意义上的现象学纳入他的思考之中。

所谓“坏论证”,有双重含义,它不仅指一种论证的类型,也指一种论证的结论。从类型上来说,“坏论证”是指“任何试图将知觉体验看作一个现实的或可能的体验对象的论证”;从结论上来说,“坏论证”认为“我们从来都无法直接看到物质对象”。塞尔指出,之所以要强调坏论证把知觉体验或者看作一个现实的体验对象,或者看作一个可能的体验对象,是因为接受了坏论证的析取主义者反对第一个前提。他们认为,一个感觉予料就是一个可能的体验对象,但在真实的知觉中,它并非现实的体验对象。

塞尔认为,坏论证无处不在,它是自17世纪以来哲学中最大的误解之一。这一误解造成了两大主要后果:(1)它既影响了从笛卡尔到康德的经典哲学家,甚至也影响了许多当代的哲学家;(2)它极大地影响了认识论的进程。依照塞尔的分析,坏论证在笛卡尔、洛克、贝克莱、莱布尼茨、斯宾诺莎、休谟、康德、黑格尔和密尔等近现代哲学家那里,在艾耶尔(A·J·Ayer)、亚历克斯·伯恩(Alex Byrne)、海瑟·罗格(Heather Logue)、霍华德·罗宾森(Howard Robinson)、约翰·坎贝尔(John Campbell)与迈克尔·马丁(Michael Martin)等当代哲学家那里,均有不同程度的体现。尽管他们的论证版本不一,但本质上都接受了坏论证的结论,因而也都否定了直接实在论。在塞尔看来,正是由于对直接实在论的否定,在哲学上造成了一个灾难性的后果:整个认识论传统被建立在了一个错误的前提上,即,我们从来都无法直接知觉实在世界。

坏论证是如何反驳直接实在论的?

塞尔认为,反驳直接实在论的坏论证主要有两个,一是科学论证(Argument from Science),二是幻觉论证(Argument from Illusion)(徐英瑾在《心灵导论》的中译本中将这两种论证分别翻译为“从科学角度给出的论证”和“从幻觉角度给出的论证”。译者同意这种译法,但为了方便说理,译者简化为“科学论证”和“幻觉论证”。)。在《心灵导论》的第十章“知觉”中,塞尔给出了这两种类型的论证。在本书中,塞尔更加详细地分析和反驳了这两种论证。

1.科学论证

科学论证是从神经生物学的角度给出的论证。以视觉为例,其基本思路是:(1)世界中的对象所反射出的光子刺激视网膜中的光感受细胞,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神经生物学过程;(2)这些过程最后终结于大脑皮层,形成了视觉印象;(3)我们根本看不到实在世界,而只能看到一系列事件(视觉印象),这些事件(视觉印象)是实在世界对我们的神经系统施加影响的结果。科学论证认为,虽然我们可以用日常语言谈论世界中的对象和事态,但一旦要对它们给出科学分析时,我们就不得不返回“表象实在论”(Representative Realism)。“表象实在论”表明,我们所能看见的一切都只是视觉图像或感觉予料,而非实在对象本身。

塞尔认为,在对知觉问题的日常讨论中,最可能说服人们的论证就是科学论证,而在哲学家这里,最有影响的论证则是幻觉论证。

2.幻觉论证

幻觉论证以知觉与幻觉的区分为前提。塞尔把知觉称为“真实的情况”(veridical case)或“好的情况”(good case),与之相反,幻觉则是“虚假的情况”(falsidical case)或“坏的情况”(bad case)。然而,塞尔明确声称,他会尽量避免使用“虚假的”“这个更糟糕的词”。至于“虚假的”(falsidical)这个词为什么是“更糟糕的”,比谁糟糕,塞尔没有明言,不过从上下文来看,那个不那么糟糕的词,应该指的是“感觉予料”。

幻觉论证的基本内容是这样的:假定我吃了一块大麻蛋糕,从而产生了一个幻觉,我看见面前有一头粉色的猪正扭着屁股冲我笑,而且听见它正在叫我的名字。我想抓住它,可怎么也抓不住。我分明看见了它,也听见了它的声音,但当我靠近它时,它就突然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之后,它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扭着屁股冲我笑,还在叫我的名字。在这种情况下,我并没有看见一头真实的猪,但我也不是体验到了虚无,我确实体验到了、意识到了、觉知到了什么东西。这个东西是什么呢?在笛卡尔、洛克和贝克莱的著作中,它被叫作“观念”;在休谟那里,它被叫作“印象”;在20世纪哲学中,它被叫作“感觉予料”。由于处在幻觉中的我既不能区分这种体验是幻觉还是真实的知觉,也不能区分所体验到的“对象”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所以我们必须对二者给出相同的分析。而且,不仅在幻觉中我没有看到猪本身,即便在真实的情况下,亦即在真正的知觉中,我也并未看到猪本身,而只是看到了猪的感觉予料(对此,贝克莱、休谟、康德、艾耶尔都有“精彩”论证)。由此,我们应该说,不论是在知觉(好的情况)下,还是在幻觉(坏的情况)下,我们都没有看到一个本体论上客观的实在对象,我们看到的仅仅是本体论上主观的感觉予料。因此,结论就是:你根本看不到实在世界中的对象或其他本体论上客观的现象,至少不是直接地看到,你只能看到感觉予料。因此,直接实在论是错的。

然而,正如塞尔所问的那样,如果你接受了幻觉论证的结论,那么留给认识论的问题就是:你看到的感觉予料和你实际上没有看到的物质对象之间是什么关系?在塞尔看来,对此问题的不同回答决定了近代认识论的不同面相。

在哲学中,关于幻觉论证的经典例子有很多,例如弯曲的棍子(the bent stick)、椭圆的硬币(the elliptical coin)、重影(double vision)、麦克白的匕首(Macbeth's dagger)、沙漠绿洲、海市蜃楼等。塞尔在本书中对这些例子都做了详细分析。通过对这些例子的分析,他刻画了幻觉论证的基本结构:

哲学家约翰·R·塞尔:警惕“坏论证”
哲学家约翰·R·塞尔:警惕“坏论证”

第一步:不论是在真实的(好的)情况下,还是在幻觉的(坏的)情况下,都有一个共同的要素——在视觉系统中进行的定性的主观体验。

第二步:由于在两种情况下,共同的要素在质上是同一的,所以不论我们对其中一种情况给出怎样的分析,我们都必须对另一种情况给出同样的分析。

第三步:不论是在真实的情况下,还是在幻觉的情况下,我们都觉知到了什么(意识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第四步:但在幻觉的情况下,这个什么不可能是物质对象,因此,它必定是一个主观的心理之物。用一个词来说,它就是“感觉予料”。

第五步:但是根据第二步,我们必须对两种情况做出相同的分析。因此,在真实的情况下,正如在幻觉的情况下一样,我们只看到了感觉予料。

第六步:由于不论在幻觉中,还是在真实的知觉中,我们都只看到了感觉予料,因此,我们必须得出结论说,我们根本看不到物质对象或其他本体论上客观的现象。所以,直接实在论遭到了驳斥。

在塞尔看来,如果我们接受了幻觉论证的结论,即,“我们根本看不到物质对象或其他本体论上客观的现象”,我们所能通达的唯一实在就是我们自己的私人体验,那么,我们就无法解决怀疑论的问题:我们如何能够通过知觉认识实在世界?——“因为我们的知觉只能通达私人的主观体验,本体论上主观的体验与本体论上客观的实在世界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译者:《观物如实》最吸引我的地方

本书出版于2015年,是塞尔退休前的最后一部著作。彼时,译者正在德国科隆大学胡塞尔档案馆做访问学者。本书甫一问世,便引起了译者的注意。当然首先是因为作者,其次是因为书名。译者的“主业”是现象学,但对心灵哲学亦保有浓厚兴趣。由于现象学与塞尔的心灵哲学在意识、意向性、知觉等问题的论述上既有相同或相似的地方,亦有差异甚至根本对立之处,因此,为了在两种理论的比较和“互鉴”中深化对这些问题的理解,译者时常阅读塞尔的著作,关注其思想发展。本书的书名很有特点,Seeing Things as They Are:A Theory of Perception,乍一看,颇有现象学的味道,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胡塞尔的口号:“Zu den Sachen selbst(回到事物本身)!”,或者海德格尔对现象学的定义:“让人从显现的东西本身那里如它从其本身所显现的那样来看它”。虽然塞尔在本书中也使用了“现象学”这个概念,但他明确说自己不是在作为一种哲学运动的意义上,而完全是在心灵哲学的意义上使用这个概念的以下凡引本书,我将直接在括号中给出英文原本的页码,也即中译本的边码。其他引用则采用注释形式。。不过,就塞尔在书中对知觉、意向性和直接实在论的论述来看,他的观点确实和哲学运动意义上的现象学有一定的契合之处:我们能够直接知觉到事物本身;在我们的意识和对象之间不需要感觉予料(sense data)作为中介;我们的意识可以“如实地”“如其所是地”描述或表象实在;当我说“我看见了某物”时,在“看见”一词的好的意义上,我看见的就是实在,就是事物本身。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解,译者将书名译为《观物如实:一种知觉理论》。

本书的写作,体现了塞尔一贯的风格。从论题上来说,与以往的著作多有重复,如意识、意向性、知觉、感觉予料、直接实在论、无意识,这些从塞尔的第一本心灵哲学著作《意向性》开始就提出和讨论的主题在本书中仍有不少论述。从叙事和说理的手法上来说,也充满了“分析”的味道,抽丝剥茧,层层深入,鞭辟入里。当然,本书最吸引我的,还是他对坏论证的分析和批判,这也是本书的重点和新颖之处。

《观物如实:一种知觉理论》

内容简介

本书是塞尔对知觉问题的系统研究,核心是视觉体验的意向性。他首先对哲学史上流行的各种经典知觉理论进行了批评,指出这些理论都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即“坏论证”,认为这是造成知觉哲学史上几乎所有混淆和错误的根源。接下来,他对知觉体验的呈现意向性做了论证,并通过对知觉意向性的工作机制之详细分析对坏论证做了系统反驳,也由此对其直接实在论做了辩护。塞尔在反驳坏论证的同时,也对命题态度、怀疑论、感觉予料理论、缸中之脑、原初性质与次级性质、析取主义、无意识的知觉、现象主义、观念论(唯心主义)、知觉的表象理论等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和严厉的批评。

作者简介

约翰·R.塞尔(John R.Searle),当今世界最富盛名、最具影响力的哲学家之一。他于1932年出生于美国科罗拉多州丹佛市,1949—1952年就读于麦迪逊市威斯康星州立大学,1955年获罗兹(Rhodes)奖学金赴牛津大学学习,受教于牛津日常语言学派主要代表人物J.L.奥斯汀和P.F.斯特劳森等哲学家,1959年以论文《意义与指称》获得哲学博士学位。1956—1959年,曾在牛津任教。1959年返美,并一直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哲学系任教,自1966年起至今任该校哲学教授。他坚持实在论的观点,系统论述和发展了“意向性”概念与“意识”理论,对唯物论与二元论皆持批评态度,在心灵和意识问题上坚持“生物学的自然主义”立场,力图将意向性理论、言语行为理论和社会实在理论统一起来。他涉猎广泛,博采众长,自成一派,是一位极具思想力和创造力的哲学家。主要著作有《言语行动》《表达与意义》《意向性》《心灵导论》《社会实在的建构》《心灵、语言和社会》等。因其在心灵哲学与语言哲学研究方面建树卓著,于1977年当选为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2004年获美国人文科学奖章。

译者简介

张浩军,中国人民大学哲学博士,美国天主教大学哲学院、德国科隆大学胡塞尔档案馆访问学者。现任中国政法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现象学、现象学与分析哲学的比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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