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埠街的一些个老地儿,非常有名气。按今日说法,算是“地标”了。 像胜利路上的科学宫,文革期间“万岁宫”的模式,楼前当有个伟大领袖挥手指引我们向前进的高大塑像,然后是大广场,背依着小南山。 它并不高,也就三四层吧,但每层挑高四五米,立于小南山坡脚,显得很宏伟。 科学宫将一个城市的图书馆、科学馆、文化宫集中到了一处,是个看书的好地方。很多人就是在这里看书,看到了大学图书馆。 整个胜利路中段,过了树木遮蔽的老市委大院,就显科学宫了,它旁边的卫校都显憋屈。 卫校曾经作为群众专政指挥部的大本营,显赫过好几年。 首度领悟“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意思,是看太平街和青年街结合部的“大菜市”。原以为我们华盛街的菜市场人挤人、摊挨摊的密集,已经十分了不起,进了大菜市才知道华盛街只是个小庙小和尚。 大菜市是专门的菜场,几排摊子分档并列走,望过去是一片人头攒动。 水泥台砌成的售货摊前有下水道,每天冲来冲去,糟菜鱼腥味要小许多。 如今的地标建筑讲究显赫、高大,过去的老地标则多由人气滋养而成。你一说“大楼”、“大塘”、大菜市、小南门,大家都知你所说的地。 它是老蚌埠人心中的家乡标记,长在记忆里的常青藤。 旧景能排第一位的,还得端出人民电影院,它就是那个时代的高大上。 专业技术和设备是最好的,沙发一样舒适的皮椅座;吊顶大灯,要放电影前几分钟侧灯亮起,暗暗暧昧的明。 设有安全门。入场一个进口,到金碧辉煌的前厅;退场一个口,二马路上散去。它也有像模像样的卫生间。 高阔的屋顶,室内两层,二层是弧形,伸出一半,由一楼的几个大圆柱撑着;楼上的最后一排几乎要顶着放映口。 看戏要到蚌埠大戏院,电影只有人民电影院最上档次。 有新译制片放映,两个杂志一样大的小窗口前买票的拥挤和疯狂,是你难以想象的毫无秩序。 电影开映前,总有人拿着钱在它圆顶的入口不远处不断问:同志,可多票? 遇到好片子,人要站到二马路口求退票。 二马路、中山街、华昌街、华盛街都紧临着人民电影院,一帮不安分却极喜欢看电影的年轻人兜里没几个钱,却迷电影,就想着混票、逃票。 人民电影院对外封闭很好,几乎没有院墙,翻墙头是不可能的。他就用假票混,颜色差不多的废票,专选刚开门人潮往里涌的关键时刻。收票的忙,撕票时就匆匆,容易混进去。 还有更绝的,找先进去的递出两张票根,他拿拇指和食指一夹,跟张整票一样,也就进来了。 开演后会查票,你得找到熟人在椅子里猫下身子,或是躲到厕所里避风头。 有时也会败露,电影院里有个戴着眼镜的精瘦的中年人就是逃票者的克星。被逮到了又不是偷抢扒拿的错,并不觉得丢人的嘻嘻哈哈走出去就是。 那个时代教会了我们许多无视规则的毛病。 放内部电影,票不外售,对年龄也有限制。 记得当年放日本的片子《三本五十六》、《啊,海军》,作为批判片看的,都说打仗内容吸引人,颠覆了国产片里的小日本鬼子形象。 我家老三弄到一张,但年龄不够。你看他折腾吧,借双跟子高点的运动鞋,穿邻居的工作服。 蚌埠流行一种“东京口罩”(“东京”是洋气的意思),老口罩都是细绳子栓头上,这种口罩直接两个宽带挂耳朵上,弧线形的。他半戴半露脸,就这样精心的乔装打扮混进去了。 我们那时矮小,也弄不到票,连装扮的可能性都没有,就在通往派出所的巷子里,攀上电影院外窗的木板,去听电影的声音过过瘾。 就是那时熟悉了配音大咖,像孙道临、毕克、乔榛、丁建华等,都是我们心目中的偶像。 老蚌埠铁路内线多,二马路东头“六股道”,只有两股道是通往铁路大桥,其它的要么是待避线,要么就是朝西南通空压机厂的自备线路。 我们住在临近,就学着玩扒火车。 玩的就是心跳。 开始是爬火车,选那种甩掉火车头,慢悠悠走着、敞着怀的货车厢,上上下下的爬着玩。 长了觉得没意思,就开始扒由车头带的行进的货车。 老远见火车过来就提前起跑,等到速度与火车并齐就抓它把手,一纵身跳上去,非常刺激。 速度快时跳下是最难的,铁轨边都是石渣子,磕着碰着就是皮开肉绽。你得往前跳,脚着地时跟着跑一小段,慢慢把速度降下来。 后来看电影《铁道游击队》,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别说打鬼子,就那扒火车一项都惊险到了不起,那么快的速度上下,没经历你就没那体会。 我们在蚌埠街的少年时代真是疯狂,老师不大管紧你学习的事情,家长也无过度关心、管束,浑身的劲儿没地方使,就游淮河,扒火车。 胳膊腿没少伤疤,幸好我们这一拨没死过人。 扒火车的经验让我到外地上班时用到,一周一次蚌埠、淮北的来回跑,就不想把钱都用来铺车道。 火车站你没票进不去也出不来,就从中荣街东头、大塘公园东门的铁道口,俗称“小南门”的地方进出。那地方就是当年扒火车太快,下不来,只好等它进站慢下来,这样熟悉的。 有时小南门也会有站里的人堵,要查票。 要是遇见稽查,你只好谎称是绕近路回家。我们经常来回跑,逃票时手里就一个小包,一张嘴老蚌埠调,他也没办法。若是一般工作人员,就冷着脸对他:上班的,怎么了? 那么大个蚌埠站,分隔着车务段、机务段、工务段等等,谁能认清谁? 小时蚌埠就三个公园,张公山公园远,除了有座塔醒目,园子荒得像个野塘子。但它水面大,真要是划船、谈恋爱,还是往那里跑。 小南山倒有几条散步的好路,山体绿化也成,两条石板铺的台阶一直通到电讯塔。山虽不高,矮矮胖胖的就是个土堆,但那时的蚌埠没几座高楼,站在山顶可以看到淮河、大铁桥,城市的概貌尽在眼里。 正经的玩还是大塘公园设施齐全。 塘是人工挖的,虽不甚大,却弯曲得极有风韵,小船小桥的美着,环塘路都是树荫,水边固定着椅子。 大塘公园最早有动物园,我们就是在那里见到了老虎狮子那些个凶恶的家伙,最喜欢去逗猴。 七十年代的时候,不知哪位大神想起来要把小南山和大塘串起来,利用防空洞连接。 接通那天,人山人海。组织者又没经验,开闸放行,人挤人的乱,加上高高低低的窄,出现践踏,死伤好多。 那次事故教训惨痛,通道封闭很久才开。 我走过几次,地道里阴阴森森的湿凉,汗毛竖起来,似乎还能隐隐听见变调的尖叫。 再不敢进,宁肯绕远。 记忆里的天桥是最亲切的地方。 其它城市的天桥,是城市为疏通街区的拥堵而建,吃喝玩乐的闹市,旧时光的老照片;但蚌埠的天桥却是专为津浦路建的最早的高架桥。 早时简陋,桥上还有分道、岔口,留着桥下铁路边居民区通行。 好多蚌埠人喜欢到天桥吹风,夏天的时候北风从河面吹过来,凉盈盈的爽。 站在桥上看火车也是一景,火车过时司机每每要故意拉汽笛,呜——的长鸣,带着蒸汽,又惊又怕的刺激。 火车过往,桥会嗨起来,感受那一阵的桥震,比现在的车震要猛烈。 我在淮二上学时,出校门往北一拐就见天桥了。 下雪结冰天我们到天桥瞅热闹,车道上公交、货车小心翼翼的爬着走,弄不好就熄火、下溜;自行车只能推,地滑,就常常摔;行人道叫顽皮的孩子溜成滑冰道,下坡一条冰线,战战兢兢的行人就是扶住桥栏也免不了一会一个跟头的,摔个仰天大跤咋咋呼呼的叫着。 我们看得是欢天喜地,哈哈大乐。 多少年过去,天桥都是我梦里忆念故乡风筝的线绳。 在外回家,下了火车上天桥,就看见百货大楼、蚌埠饭店了,心里的暖流开始升腾。 离开时走到天桥,多是早晨,大马路安安静静的睡着。 那一刻,回望一眼会有惆怅。 一直到坐上火车跑过淮河大铁桥,心情才能平复。 作者相关文章 关注马尔的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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