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短篇五十二:“怪医”老头张

 青壶先生 2021-03-30

月江镇最西头有家豆腐店,做出来的豆腐,价比肉高,味比肉鲜。

说出来谁信?可吃一回就知道了,那豆腐嫩得入口即化,如油脂爆开的豆花香一瞬间就在口里荡漾开。

做豆腐的是老两口,老婆子深居简出,平时也不怎么露面,但骂人骂得极凶。

卖豆腐的是老头张,他这个人实诚,卖豆腐宁可白搭点,也不给人家缺斤少两,老婆子在内屋一听见他傻呵呵多给人家,就破口大骂,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不过老头张压根不上心,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你骂凭你骂,只要我听不进去,那还不是过耳风。

不过,老头张只是烧柴火和卖豆腐,做豆腐的大部分工序,还是倚仗老婆子一手把关,挑豆泡豆磨豆汁,最后点卤压型,一分一毫都不能乱了手脚。

这老婆子脾气颇怪,做一天豆腐便歇五天,小镇里的人馋豆腐也得掐好日子,没办法,不是做豆腐的时候,就是撒泼打滚求人家也不做,这是规矩,谁让人家就是能做出这样的豆腐。

豆腐一卖完,老婆子要在家挑黄豆,老头张就算是歇了班,这时候他就像获了大赦,在小镇到处溜达放风,他也知道怎么讨老婆子欢心,老婆子爱吃糖,岁数大了牙口不好,便对那龙须酥情有独衷,每回他出去转悠,必然给她带几包,能消不少火气。

要说这老头张吃穿不愁,日子过得悠闲自在,看起来散人一个,竟也有些本事,后来更是得了个“怪医”的名号。

这老头张不知是生来就有点残疾还是后来受了伤,右眼珠子和左眼珠子不像是一副,倒像是后来配了个牛眼珠子,怎么看怎么怪,有时候瞪大眼睛叫那没逢过面的小孩看见了,吓得当即就哇哇大哭。后来,他索性就眯缝着眼看东西,这一眯缝,再配上他那悠哉悠哉的步态,像极了目中无人的闲散“王爷”。

这个闲散“王爷”吃饱了没事干,就愿意扎人堆里凑热闹。

有一次,听南桥下的老头们说后山有人挖出老参,不少人聚在下山路上,就等着收购新挖出来的山参,他一听来了兴致,也想买根泡酒喝。

等他去到后山路口,已经不少人聚在那了,除了些老头,还有跃跃欲试的青年,扛着锄头铁锨的往后山走,看样也想碰碰运气。

可没料想,他蹲在路边还没半盏茶功夫,就看见四个青壮年抬着一个人呜呜呀呀喊着从后山跑出来,被抬着那个青年脸惨白,已经昏不知人了。那四个青壮年更是急得满头大汗,众人忙围上问是怎么回事。

打头的那个忙剥开人群,要抬着那青年往医馆奔。

原来,他们弟兄五个听说后山有人挖着山参,也想去那后山碰碰运气,发笔小财。哪知道兴冲冲进山,山参没见一头,好巧不巧撞见了熊瞎子!

那熊瞎子也不磨叽,瞧见他们撒脚就朝着他们嗷嗷奔过来,他们五个哪见过这阵势,当即吓得七荤八素,慌忙四散开一路狂奔,哪料最小那个还没迈开步子就让个枯树枝子绊倒,那熊瞎子直接两掌踏他胸膛上,当即就把他压昏过去了。

他们哥几个吓得胆战心惊,窜树上也不敢下来,好在那熊瞎子之前是吃饱了,吼了两声并没有把人怎么着,晃晃悠悠的走了,直到它走远了,四兄弟才惊魂未定的下来看看小弟的伤势。

结果就成这样了,人已经昏死过去,不知人言,面白身冷。

众人一听唏嘘一片,赶紧让开道让那弟兄五个往山下赶,可谁知道那老头张个不开窍的,拍拍屁股站起身,竟拦住了路。

众人正要骂,那老头张开了口。

从这到医馆还有段路程,要是就这么送去,怕是半道人就凉了。

那打头的青年一听,心想这老头说得有些道理,忙放下小弟,低声向他请教。

老头张不说话,走到一旁拿了个石头,细眼瞧了瞧,猛的一下劈烂了自己往日盛水喝的葫芦嘴,瞧了一眼周围没有妇人,便大咧咧的解了裤腰带,在众人面前行了方便。

那破葫芦盛了满满一葫芦的溺尿,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里,老头张捏开那昏死青年的口,给他生生灌了进去。

那溺尿还冒着热气,看见此情此景的众人嗓子眼好似被谁抓紧了,差点呕出来。

可谁曾想,那青年被这么一灌,竟悠悠的醒了。

老头张见状说,看小兄弟这样怕是被那熊瞎子拍碎了肺腑,我给他灌这泡尿,活血化瘀止痛,醒神智,但也只是缓解之策,当务之急还是赶紧送到医馆抢救。

带头青年感激不尽,再三谢了老头张便赶紧抬着小弟往医馆奔去。

后来果真如他所言,那青年被救了回来,只是伤了肺腑,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痊愈,那大夫说,亏得老头那泡尿吊命,为他争得了时间,不然,这坟头草怕是都半米高了。人尿救急,一般上山的老药农,老猎人才知道此法,这个做豆腐的老头竟也知晓,不简单,不简单。

后来那小伙痊愈了,还给他送来了一对大酒葫芦。仅这一次,大伙便传老头张医术高超,事情越传越神,“怪医”的称号由此得来。

当有人打趣问他,可真会岐黄之术?

他笑着摆摆手:“我这,小打小闹还行,救不了人”。

开始有些人还将信将疑,可后面发生的这件事,更加坐实了老头张“怪医”的名号。

豆腐店对面有家炸糕店,做出的炸糕外脆内软,香甜可口,可今早还未开摊,新糕还未开炸,就有两人担着一个青年挡在门口,吵闹不休,周围逐渐围起人来。

这种热闹怎么能少了老头张,他赶紧快步走上瞧瞧。

众人在吵闹声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躺着的青年昨天早上赶来此地探亲,走了一天一夜的路又累又饿,便在这炸糕店点了三块炸糕一碗粥,谁知那老板实在不地道,听他口音是个外乡人,便有意要坑骗他,算钱时愣是说他吃了五块炸糕。

那青年吃了几块自己心里还没数吗,据理力争就是三块。

那老板也是泼皮耍赖,硬说他吃了五块。

青年是欲哭无泪,倒不是心疼那两块炸糕钱,而是在这异乡被这奸商如此欺负,

却没有人愿意为他作证。他也苦于没法自证清白,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更有那和稀泥的和事佬,也是催促他赶紧付了炸糕钱了事,仿佛都认定了他贪吃两块不给钱。青年心里愤恨难平,脸涨的通红,却也说不出话来。。

那老板见他没个撑腰的,更是得意,竟然开始污蔑他人品不行,品德败坏,言语中还有些羞辱他穷叫花子,人穷志短,没钱出来混吃霸王餐。

那青年哪能受此羞辱,急红了眼,哐当一声将钱袋子摔到案板上,抓了铺子里的尖刀便要划开肚腹自证清白。

众人赶忙制止,那老板见此景也是心头一怵,心想惹下人命官司怕是不好,瞧着桌上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忽地计上心头。

他对那青年说:“这炸糕是嚼烂进了肚腹,就算剖腹掏出来也分不清几块,你甭用这架势吓唬老子!既然你不认,那好,咱就赌一把,我这里还剩炸糕百十个,你要是能全吃了,咱什么三块五块,一笔勾销。我不仅免了你的饭钱,我还给你做个大揖,给你赔礼道歉。要是吃不了,那便是吃多少赔我多少。”

那青年也是气昏了头,当即就答应下来,要不说那老板不地道,他趁人不注意,将那炸糕筐子打翻,混了昨日剩下凉透的炸糕,这一番数下来,怕是过了百。

那青年堵着口怒气,也不说话,坐下来忙不迭得就往嘴里塞炸糕,一个一个嚼两口便往肚子里吞,还没吃到筐底就觉察到了那黑心老板混了隔夜糕,那青年气得头顶冒烟,心想:他娘的!老子今天就是撑死也要出这口恶气!

青年吃到后面,直瞪着大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末了还擦了擦嘴。

那卖炸糕的怎么也没想到他能全吃了,这下可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这一遭不仅没从这外乡人身上扒点,自己还赔了不少,可周围人都看着呢,只能赔着笑,按照约定给青年行了个大揖。

众人是纷纷叫好,青年出了心头恶气,也没顾得上肚腹难受,冷哼一声,拿了钱袋掏出三块炸糕和一碗粥钱狠狠摔在桌面上,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谁知道这青年回去,夜里肚子胀痛,上下不通气,辗转反侧坐卧不宁,一夜未睡。捱到清晨,更是腹痛难忍,翻来覆去,旁人触碰不得。

家里人一看不好,问清了事情的来由,气势汹汹的便担着他来到炸糕店讨要说法。

这炸糕店老板也是作孽,惹谁不好,那青年竟是镇东头猪肉店老板王三的亲外甥。

这王三可不是好惹的人物,常年杀猪,满脸凶相,这彪形大汉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把剔骨尖刀,直接插在卖糕桌子上,要那炸糕店老板就地医他外甥,医不好,跟他娘的没完。

那炸糕的心里暗暗叫苦不迭,低声下气苦苦哀求,他一个卖糕的哪会医人?

好巧不巧的,卖糕的一抬眼,看到老头张在人群里探着个头,正揣着手看热闹。想起了他“怪医”的名号,赶忙拨开人群拉出他来,求他想个法子。

老头张瞧那青年疼的两眼紧闭,冷汗淋漓,也有心帮一帮。

“我帮也可以,需听我差遣。”

“听,都听,您尽管吩咐。”那卖糕的一听这是有法子呀,哪敢松了这根这救命稻草,忙点头答应。

那老头张背着手围着那口炸糕的大锅转了几转,啧啧称奇“好锅!真是口好锅!”众人不明所以,那卖糕的也不知老头张心里什么算盘,忙说这是祖上传的,绝对配的起“好锅”名号。

老头张笑了笑,“那正好,现成的,去,家里的青蒿艾叶,有多少拿多少来。”那卖糕的不敢不听,赶紧扛着锄头吭哧吭哧刨了院子里的青蒿,他本想留作秋天做扫把的,没想今天用上了。

等他把青蒿和艾叶备齐,门口那口大锅已经倒满了水,锅底也架起柴火,老头张把那青蒿艾叶一股脑放进水里,盖上盖子就开始煮。

“去,再把家里的棉被抱出来。”老头张又吩咐他,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问,那王三朝他一瞪,那势头怕是再问一句就要生吞他。他也就赶紧噤了声,赶忙去抱被子。

锅底的柴火越烧越旺,不一会锅内水就沸腾起来,又烧了一阵,看着锅里热气弥漫,老头张便撤了锅底的柴火,从家里拖来根大木头杠子架在锅中,让那青年坐在架子上。

众人一听皆是一惊,心想这是什么治病法子?蒸人?

那青年早痛得难以忍耐,管他什么法子,只要止疼,别说进锅了,他就是下火海也愿意。他没犹豫,强撑着站起身爬到锅中,端坐在木头架子上。

等那炸糕的抱着被子出来,就看见青年已经坐在锅中,有那木架撑着,倒也碰不到沸水。老头张见被子来了,一把抢过,披在青年身上,两条被子正好将青年和锅围了个严实合缝,那热气放不出来,全数熏了青年身子。

好家伙,热腾腾蒸着,不一会儿青年就止住了疼,全身冒汗,脸色也热的通红,又不一会儿,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响,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咕隆咕隆咕隆,腑气得通,他赶紧脱了裤子,哎哟,那炸糕,成型不成型的,从下面全排了出来,昨天吃的炸糕又原封不动的回了这大锅里。

当即青年便觉得一身通畅,连同胸中怄的那口恶气也被熏了出来,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痛快舒坦。

那卖糕的傻了眼,待反应过来,一下子瘫倒在地。

自己那口宝锅,俨然成了茅坑,这以后,还咋炸糕?

众人纷纷拍手称快,卖糕的又气又恼,挣扎站起拽着老头张:“好你个老头张!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这以后让我咋卖炸糕?”

老头张一晃身甩掉他,重新揣好两手。

“啧啧,刚才不是你求着我来着?人也给你治好了,炸糕也还给你了,你还想怎地?哦,我还白搭了个木头架子,别忘了赔给我。”说完,揣着袖子晃悠悠的走了。

众人皆大笑。此后,老头张“怪医”的名声彻底传了开来。

日子晃晃悠悠,就像水里无人看管的小舟,老头张照常卖着豆腐,闲时溜溜达达逗逗乐,没事哄哄老婆子开心,好不快哉。大家伙除了爱吃老两口的嫩豆腐,遇到要急的病症,也会请老头张出面。他倒也不推辞,每每出些意想不到的怪招,化解危急。名气大了自然招人眼红,镇上有家妙仁堂医馆,大夫姓李,医术颇有章法,就是为人小气,那伙计切药要是弄掉一根,都被他骂半天。且从不赊药钱,人送外号“李一毛”,指一毛不拔之意。

听说了老头张的事迹,李一毛自然心里愤懑不平,有心想要较量一番。

这日,一妇人慕名,带着个八九岁面黄肌瘦的小儿来找老头张,说这小儿每日食饭堪比几个大人,可却日渐消瘦,不知是何缘故。老头张细细打量,说是腹中有蛟蛕,直言二两砒霜可治此病。

妇人听了心中惊惧,都言老头张妙手回春,可这砒霜是剧毒,这不存心想要我儿子的性命吗?老头张似乎看出妇人疑惑,便解释道:“此虫已然成了气候,若不猛药下之,恐怕到时小儿有性命之忧。”

妇人心下疑惑,辞了老头张,来到李一毛的妙仁堂。她本想着李一毛也算是医术高明之人,便把去了老头张那里的事情对李一毛讲了一番。听完妇人的话,李一毛嗤了一声,心道这虫子是难治不假,可二两砒霜能杀死一头牛,更何况是一黄毛小儿。便对妇人说,只需一钱砒霜便可痊愈。

妇人听了感激不已,拿药便回了家。不曾想过了几天,妇人便哭喊着找李一毛偿命,说他要害死自己的儿子。原来,这妇人回家后,按照李一毛的方子给儿子服用,刚服下药,孩子拉了一盆白虫子,最大的有半尺长。拉完虫子,孩子面色也变的红润了,吃饭也正常了,妇人安了心。可过了没几天,这孩子饭量却又突然暴增,身体也更加虚弱不堪,不日便奄奄一息,眼看不行了。

李一毛慌了,赶忙让徒弟去请老头张,老头张看后直摇头,说,此蛟蛕在人肚中成了气候,第一次若不以猛药灌之,等此虫缓过来,便不会再吃药,小儿会活活被饿死。果不其然,孩子药石无用,没几天就死了。

出了这等事,老头张再也没有卖过豆腐,不知什么时候起,豆腐店落了锁,老两口就这么消失了。此后,人们每每想到那豆腐的滋味,就叹气不已。

作者:晴空,秀外慧中的大三小姐姐,可爱至极……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