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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文学】故乡的松树林(散文) | 上兵伐谋

 三江文学 2021-03-30

【三江文学现代诗刊】

总第2340期

社     长:李不白

高级顾问:衣非

特邀顾问:周渔

总     编:墨兰雪

副总编 :幸福密码

校稿 :王维新





简介:上兵伐谋(微信昵称),本名  蒲伟,男,四川达州人,重庆市万州上海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已退休,现定居重庆市南岸区。身体尚健,爱好广泛。

故乡的松树林(散文)
文/上兵伐谋
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见松树,哪怕是几株、一株罢,我的脑海里顿时便会闪现出青葱苍翠的一片,那便是我故乡的松树林。   它位于州河旁,我家的屋后面,方圆好几千亩。一株株的松树,粗壮雄健,傲岸挺拔,密密扎扎连成一片,结成一体,远远望去,宛如一块巨大的墨绿色的翡翠。   我爱故乡的松树林,故乡的松树林是我儿时的乐园。

   初夏的早晨,天刚刚下过一场透雨,松树林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中,缥缈而神秘。这时候,我便背着背篓,裤腿卷得高高的,手里拿一根打露水的棍子,一头扎进林子里去。   雨后的空气凉幽幽甜滋滋的,猛吸一口,五脏六腑都舒畅透了。松针上挂着一串串小水滴,珍珠般晶莹闪亮,轻轻一碰树枝,便噼哩叭啦洒落下来,掉在颈子上,冰得你又叫又笑。   小鸟醒来了,一群一群,蹦着蹿着,叽叽喳喳地争着诉说各自的梦。忙了一夜的布谷鸟,这时唱得更欢了。地面上长满了苔藓,绿丝绒似的,松软而潮润。偶尔,你的脚边会突然蹿出一只野鸡,拖着长长的尾巴,“咯咯咯”地惊叫着,飞走了。   拨开矮小的灌木丛,这里那里,到处躲藏着五颜六色的蘑菇,一个个撑着精致玲珑的小伞。它们的名儿可多啦,有雪白的“石灰”,乳色的“奶浆”,淡黄的“松花”,面黑如炭的“火烧王”,还有朴素的“青盘”、“紫面”,头似宝塔的“阳雀”,高傲的“鹅蛋”……   我兴奋得“嗨哟嗨哟”地欢叫着,把这些“小伞兵”统统捉拿起来,放进我的背篓里,竟完全忘记了出门时母亲“要先拿棒棒把露水打了”的忠告,结果弄得浑身湿淋淋的。   山蘑菇可好吃了,无论是清炖还是红烧,味道都又鲜又美。不过我却很少舍得自己吃,常常是把它背到乡场上去卖给场镇上的居民们,然后用卖得的钱去买图书或学习用具。   说话间,太阳出来了,无数条金线斜射进松树林,晨雾慢慢升腾,消散,整个松树林仿佛浸泡在透明的液体中,在缓缓下沉,在微微晃动。


   待到金秋,松树林里又是一番景象。灌木的叶子改变了色彩,或深蓝,或紫红,或金黄,秋风起处,便飞起一片一片。松叶的颜色也更深更浓了,像泼了一层墨。小鸟呀,松鼠呀,野兔呀,都在匆匆忙碌,张罗着过冬的食粮。秋天的松树林里也有蘑菇,种类与夏天的略有不同,数量也要少一些,家乡人叫它“九月香”,仔细一闻,还真香呢。不过,这时候我的兴趣却转移到了“捉特务”。   放了学,家住松树林附近的同学们便急匆匆地向松树林奔去。大家先一起拾柴禾,将拾得的柴禾按人数搭配成若干份,大小不等,然后便开始“捉特务”了。我们在一张张小纸片上画上大大小小的“特务”,每次选一个人去把它们藏起来,或石头下,或草丛里,或落叶中。一切停当,大家就开始行动了。   小伙伴们热情高涨,意兴盎然,人人奋勇争先,“抓特务啊”的呐喊声响彻了松树林,“捷报”不断传来。可怜的禽鸟们还以为要抓它们呢,吓得没命地四处逃散。  “战斗”结束,便按劳取酬,谁抓到的“特务”最大最多,就得大份的柴禾,以资鼓励;如果毫无“战果”,便只能得最小份了。藏放“特务”的人(他不再参加“战斗”)是稳拿中份的,但如果给谁泄了密,被人告发,则削其报酬的一半,以示惩戒。不过大家都很自觉,绝少发生此类事情。对于“战后”的所得,胜者自然高兴,但败者也并不气馁,下次再玩时,照旧个个踊跃。  “捉特务”的游戏是我们在学校开展的野游活动中学来的,它很让人着迷。
    冬天,北风下,松树林与州河比赛着喉咙,“嚯——嚯——”地咆哮着,卷起阵阵松涛,枯败的松叶纷纷飘落下来,黄橙橙铺满一地。于是,我们便去刮松叶,把刮得的松叶背回家里,供煮饭或烤火之用。远处一些缺柴禾的人,有时候也来到我们的松树林里,悄悄地刮松叶。但林权的所有者之中有个姓黄的癞子,长得黄皮寡瘦的,人们都叫他“干黄鳝”。他十分吝嗇,不许远处的人刮松叶,经常在他所属的那块树林里蹓跶,屁股后面别一把弯刀,如果抓到“偷松叶的”,便夺了别人的背篓,或者干脆把背篓砍碎。对此,小伙伴们都很有些抱不平。一次,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正好去到干黄鳝的林子里刮松叶,她有着一张好看的圆脸,白白胖胖的,两只眼睛又大又亮。干黄鳝不单单夺了她的背篓,还寻机在她隆起的胸脯上抓了一把。那妇女恨恨地走了,从此便没有再来过。   干黄鳝的行为激怒了我们这帮小家伙,我们一窝蜂似的涌入他的林子里,抢来一大堆松叶,在林间的空地上一边烧一边指桑骂槐地唱:“松树叶,瘦又黄,烂心烂肺烂肚肠,生来是个大流氓……”   干黄鳝听出来是在骂他,朝着我们直翻白眼。我们很是得意,却冷不防刮起一阵乱风,把烟火吹到了我们脸上,熏呛得我们一个个直流眼泪。干黄鳝见状,幸灾乐祸地狂笑起来。我们恼羞成怒,顾不得揩眼泪水,立即反击:“烟子烟,莫烟我,烟河那边那个癞壳壳,癞壳壳是个坏家伙……”   在我们十几只喉咙的轰击下,干黄鳝捂着帽子,灰溜溜地逃走了。   一个星期天,我正在我家的松林里刮松叶,耳边忽然传来“噗噗”的声响。我循声找去,却看见一位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她正一边匆匆地刮着松叶,一边不住地四下张望,一副紧张慌乱的样子。发现我,她浑身一颤,停了下来,继而昂起头,挑衅似的盯着我,那白胖胖的小圆脸,乌亮的大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不满意她那副傲劲,故意大声问道:“你为啥偷我的松叶?”   不料她好凶,她大眼一斜,小嘴一撇,指着她身旁的一棵松树反问道:“什么,你的?它叫啥名字,你把它叫得答应吗?”    那声音真好听,像黄鹂鸟唱歌一样。   我一时间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却又不服气,于是吓唬她说:“我把背篓给你夺了!”   你猜她说啥:“哼,我家里有的是背篓,我舅舅是篾匠!”   我忍不住笑了,她也“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我这才说:“你不要怕,我逗你玩呢。”  “你们这里的人凶就是了。”她说,“上一回我妈来刮松叶,就被人把背篓夺去了。”   哦?我又一次看了看她的圆脸和大眼睛,和她妈妈的还真像呢。   我们很快就混熟了。她告诉我,她叫桐花,桐树开花的时候出生的,十二岁,在村小读四年级,家在乡场那边,家里只有她和她妈妈两个人,爸爸解放前被国民党抓了壮丁;这几天她妈妈生病了,家里煮饭都没有柴烧,所以她今天才麻起胆子来我们这里刮松叶。   听了她的这番话,我很是感慨,于是叫她以后就到我家的林子里来拾柴禾,什么时候都行,还邀她明年夏天蘑菇出来的时候来拾蘑菇,她听后不住地点头。   这一天,我感到特别高兴,桐花临走时,我把自己拾的柴禾全都送给了她,她也不推辞,只冲我一笑,说:“多谢了哟。”   下一个星期天,桐花果然又来了。她换了个比上一次大得多的新背篓,老远就笑着向我打招呼,并说,她已经把我帮助她的事告诉了她妈妈,她妈妈很高兴,病都好多了。


   我把桐花介绍给我的伙伴们,他们也都一下子喜欢上她了,而且一个个还大献殷勤,都争着拉她到自己的林子里去拾柴禾,并且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说是决不会让她受委屈的。看到我们这种友爱的情景,干黄鳝似乎也感动了,远远地站在那里,尴尬地傻笑着。后来,他知道了桐花家里的情况,居然将夺去的背篓又交了出来,托我还给了桐花的妈妈,而且从此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到他来林子里转悠了,于是,松树林完全成了我们尽情玩乐的天地。每到星期天,只要不下雨,我们便早早地去到松树林里,盼着桐花的到来。有她在一起,我们便觉得格外高兴,格外充实。   桐花也不负众望,她总是每次必来。她和我们一起拾柴禾,一起做游戏,一起比赛背诵课文,一起围在火堆旁唱“大红花呀开满地”、“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到一个朋友”……她做什么都比我们做得快,做得好,尤其是她那脆生生圆润润的嗓音,常常使大家听得呆楞楞的。因此,她在我们之中有着很高的威望,她简直就是我们心目中的女皇。
   一次,桐花挎着一个大书包,里面塞得胀鼓鼓的,神秘兮兮地笑着向我们走来。我抢过她的书包,打开一看,乖乖,竟是一书包烙得黄酥酥香喷喷的“锅盔”!   “这是我妈专门给你们烙的。”桐花十分得意地说。   伙伴们欢喜得发狂,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嚼起来,然后就东拉西扯地要请桐花去自己家里吃午饭,各不相让,急得桐花圆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我提议:下一次,我们当主人家的每个人都从家里带一些好吃的东西来,我们在松树林里摆个“松林宴”,好好地热闹一下,以答谢桐花,今天嘛就算了。伙伴们鼓掌赞同,都说这主意不错,几个急性子的,马上就表白自己要拿什么什么。这下才给桐花解了围,她投给我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一天,我们玩得最久,最痛快,太阳都快下山了,大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我固执地替桐花背着背篓,将她送了很远很远。路上,我问她:   “我们这里好吗?”   “嗯。”她答。   于是我又问道:“那你啷个不和你妈妈搬到我们这边来住?”   她半天没有作声,我转过身一看,她正在抹眼泪。我默然了。   最后,我把背篓交给她,说:“快走吧,下回早些哟。”她红着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急匆匆地走了。走出好远,又突然回过头来,见我还站在那里,连忙又转过身去,随着便传来一声长长的 “呜——”   唉,我至今还在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追上去,把她一直送到她家里呢?   这天夜里,我怎么也不能入睡。桐花为什么要哭?下次她还会来吗?我想得头晕脑胀也估摸不透。   突然,我看见松树林里燃起了一堆堆大火,很多的人,其中也有干黄鳝和我的父母亲,他们抡着斧头,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发疯似的砍伐着松树。鸟儿们惊飞着,狐狸、野兔、小松鼠在四处逃窜。一株株高大的松树愤怒地呼啸着、呻吟着倒向地面,接着便被去掉枝叶,锯成一节一节,放在火里烧得黑乎乎的,然后便不知被弄到何处去了。一瞬间,故乡的松树林不见了,只剩下流着黄色松油的树蔸和遍地的木渣。我气坏了,在松树林中拼命地奔跑着,哭闹着,怒骂着,企图阻止这些疯狂的人们,可是他们一个个阴沉着脸,谁也不理会我。忽然,一棵树蔸将我绊倒在地上,疼得我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方知是一场恶梦。   可我还是有些不安,第二天一大早,我便飞快地朝松树林跑去,一看,松树林还好好的,我这才放下心来。——我,我的伙伴们,还有桐花,怎么能失去松树林啊!



   又过了一天,我们四、五年级的小学生忽然接到上峰的指令:上山背矿石,参加大办钢铁。第二天,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背着背篓上山了。我一心牵挂着星期天的“松林宴”,急得直跺脚。所幸我们十几个伙伴都在一起,大家一商量,决定逃跑。我们那时已经无暇顾及其后果了。于是,星期六的下午,我们便悄悄地溜了。路上,大家都说明天的“松林宴”一定要办得像个样子,各自回家后立马准备好吃的东西。   回到家里,天已漆黑了。我向母亲要东西,说要带到山上背矿吃。母亲似乎很不高兴,满脸阴云,但还是给我煮了一些腊肉和十个鸡蛋。我将它们用报纸包好,这才睡觉。可是,哪里睡得着呢,满脑子里尽是明天的聚会和见到桐花的欢乐情景。天刚刚放亮,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拿着纸包,朝松树林跑去。   天气真好,朝霞染红了半个天空。四周静悄悄的,鸟儿们大概还在睏觉吧,这些懒——咦?不对呀,那地方怎么明晃晃空荡荡的?!松树林呢,我的松树林哪儿去了?我一路吼叫着,冲过去,可是无人回答。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空旷、凄清、死寂。唯有稀稀拉拉伤痕累累七歪八倒的一些小树苗,在嗖嗖寒风中惊魂未定地摇着头,像在无声地控诉;针叶上的点点露珠,时而“叭哒”一声,滚落下来,又像在黯然悲泣……   啊!我的梦,难道竟变成了现实?松树林啊,你有何罪?!   我木然地呆立着,面对惨不忍睹的松树林,像猝然间失去了亲娘,天地在旋转,嗖嗖寒气直透心肺。泪眼朦胧中,成群的小鸟,五彩的蘑菇,“抓特务啊”的呐喊,遍地金黄的松叶,圆脸、大眼睛,锅盔……总之,曾经出现在松树林里的一切,声、形、色、味,一时间全在我的眼前闪现,在我的耳际回响,在我的胸中涌动。   啊,松树林!我的乐园……   这一天,桐花没有来,以后也没有再见到她。小伙伴们都来了,绝望和悲愤使大家丧失了理智,一个个把带去的原准备宴请桐花的东西——腊肉、香肠、煮鸡蛋、麦面粑、卤豆干,等等,等等,统统摜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呀,踩呀,然后坐在地上,伤伤心心地痛哭起来。
   从那以后,我又把希望寄托在那些劫后余生的小松树身上,我时常去看望它们,恨不能帮助它们快些长大起来。   可是,灾难接连不断地降临到松树林,幼树被砍掉了,连树蔸也被挖走了,有的林地还被用火一烧,翻挖过来,种上了庄稼。一天天,一年年,故乡的松树林同故乡的人民一样,经受着天灾人祸带来的苦难,它遍体鳞伤,千疮百孔,已经面目全非了。在深深的失望之中,我远离了故乡,远离了交织着我童年的欢乐和悲伤、爱和恨的松树林,走上了工作岗位,一别三十余载。   去年,家中来信说,自从粉碎“四人帮”后,家乡的人们在被毁坏的林地上又种满了松树,而且山林到户,发了林权证,因此,从前的林地上,而今又松树满林,十分可观了。   喜讯驱使着我,这年春节,我终于又去到了故乡的松树林。我立刻被眼前的奇迹震惊了。只见密密扎扎、已经一丈多高的小松树,重又统治了昔日的林地,在浩荡春风中生机勃发,逞娇弄媚,鼓起层层绿浪。一些历经劫难居然幸存下来的小松树,已经巍巍嵘嵘,高耸云天了。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我儿时的松树林:古木参天,松涛阵阵,百鸟争鸣;蘑菇、野兔、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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