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全家从乡下搬到镇上,对于和泥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母亲来说,最大的不适就是和她的土地分开了。农村的那些田地早已承包给了种田大户,让她心心挂念的是她的那些菜地。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她总一个人偷偷地骑着三轮车赶回乡下。来回车程两小时,年过花甲的母亲满头是汗,面对父亲和弟弟的责怪,她却一脸欢愉。青椒,茄子,西柿……她的三轮车上是各种时令蔬菜。
有一次,母亲又回乡下了,却不想,为了避让对面车辆,母亲和她的三轮车一起翻到了水沟里。父亲给母亲下了不允许一人回乡下的死命令,并没收了她的三轮车。
父亲说,养腿伤的那阵子是母亲最“听话”的一段时间。
一天,父亲回家说,他的一个表弟在镇上开的厂,因生产规模扩大,已搬至另一处,但旧厂区的设备还没来得及处理,表弟便将钥匙交给了父亲,让父亲每天去照看一下。母亲听了特别开心,她让父亲安心上班(父亲退休后又返聘至一家单位),照看厂房的事就交给她了。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看中的是旧厂区的那块大草坪。
母亲每天变得很忙,整地,种菜,施肥,拔草……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时,母亲的菜地迎来了丰收。
那天我回娘家,母亲特别开心,一直和我絮叨着她的菜地,就像是在炫耀着她的另一个孩子。我俩边走边聊,来到厂区。可到了厂房门外时,母亲才发现忘了带钥匙。隔着铁栅栏,我看到院子里葱郁一片。实在不想再走20分钟返家取钥匙的我,便侧了身体从栅栏里钻了进去。不曾想,一转身,发现我60多岁的微胖的母亲也正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身体往栅栏里挤……
院子很大,约有一百平米。各种蔬菜从高到低,渐次铺排。高的有芝麻,稍低的有黄豆,再低的有西红柿、青菜、韭菜,伏在地面的是冬瓜,爬得最高处的是丝瓜。风一起,所有蔬菜向我们点头示意。
那个上午九点多钟温热的阳光里,满头花白的母亲或蹲或站,采摘着准备给我带回家的各种果蔬。
当年冬天,因为厂房被购买,母亲的这个菜园没有了。不过,对于母亲来说,这并不会难倒她。不久后,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又有菜园子了。
原来,离家十多米的地方有一个浅水塘,因无人管理,慢慢成了死水塘。母亲便和几个邻居一起每天挑土、整理,硬是将那个臭水塘整理成了一块菜地。母亲分得的菜地约有40平米,黄瓜、冬瓜、西红柿,青菜、芹菜、韭菜、豌豆苗,芫荽、小葱、大蒜……一年四季,母亲的菜园子总是郁郁葱葱。
2020年1月10号晚上,70岁的母亲饭后出门散步,被一辆轿车撞倒,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和她的菜园子。
按照风俗,母亲的遗体要在家里停放三天。那几天,家里人来人往。我每天提着母亲生前常提的那只大竹篮到菜园子去摘菜。青菜、芹菜、韭菜、豌豆苗,芫荽、小葱、大蒜……
三天后,母亲走了,她的菜园也空了。母亲用她自己种的菜招待了所有前来送她最后一程的亲友们。
我常想,如今已身在天堂的母亲,一定又重新拥有了属于她的菜园子,菜园子里也一定种着黄瓜、冬瓜、西红柿,青菜、芹菜、韭菜、豌豆苗,芫荽、小葱、大蒜……一年四季,郁郁葱葱。
居付晴,江苏高邮人,现居淮安。从事新闻媒体工作多年,喜欢文学,偶有散文,短小说等作品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