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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药,是一首诗

 誉航西莲 2021-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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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和日落,要经过路边的中药房

欲念被幌子悬置在空中,这高度

使世俗的心受伤。美梦如同疾病

风把炮制中的药香

一直送到人的尽头,时间的尽头

……

多年前,从一本诗刊上读到秦巴子的《中药房》,一如煎熬着的药罐里飘出的一股药香,立马钻入我的鼻孔,脑海里,也浮现出一幅田园牧歌、燕语蜂飞的景象。

中国的医药如同汉字、唐诗和京剧,皆为国粹,根深蒂固,源远流长。在没有西医“洋为中用”之前,华夏儿女祖祖辈辈,都是靠中医救死扶伤,益寿延年。自从西医强势闯入中国,中医便一蹶不振。时至今日,似乎有日趋衰落之势,无不令人担忧!

这次新冠疫情爆发,在全世界都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中国之所以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基本控制住了疫情,没有如欧美一样发生大面积的传播,究其原因,是因为中医在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中医和西医,到底谁更“厉害”,似乎也成为网上舆论对搏的一个焦点话题。

我是一贯主张挺中医的。原因不单单在于从中学的历史课本里,早就知道了中国有华佗、扁、张仲景、李时珍等等这些中医泰斗,相信他们上下求索、躬身苦研的医学成果不会有虚假,也不在于追看了电视剧《神医喜来乐》,而对中华传统医术的神奇功效深信不疑,而是在于,我对中医有直观感受和亲身体验。

在没有血压计、听诊器、注射器、抗生素,也没有X光、B超、CT、呼吸机的时代,数千年来,国人靠什么抵御瘟疫、战胜病魔?——是的,上靠宫中御医,下靠乡里郎中。而无论御医还是郎中,手头能玩转的,唯有中医和中药,外加一根银针。

药柜和捣药罐

在遥远的山区,打我记事起,关于医院和诊所,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药房里一排一排的药柜,上面贴着药材的名字,诸如当归、天麻、党参、黄莲、苍术、柴胡、五味子,一套一套的,全是小楷书写;柜台上置一个捣药罐,一杆小秤盘和一沓包药的麻黄纸;墙角搁着铡刀和药碾子——这些几乎就是中医房的全部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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铡刀和药碾子

药来自山野。越是贵重的药材如金钗、灵芝等,越是生长在奇险的地方。有专门吃这碗饭的,他们识得药材品种,将采来的药草卖给诊所。也有医生亲自外出采药,大凡手脚难够之处,必得靠有攀岩爬树本领的壮汉代为采撷。

曾记得,在一位党报记者的笔记本上,看到过这样几句描写采药人的话:“晓风吹,太阳照,清泉唱,山鹰跟,摔个钩钩到对岸,轻轻一跃过山涧。”这些话很朴素,呈现的画面却是那么的富有诗意。虽然我不知道跃过山涧的那个壮汉是谁,但我知道他在干什么。这个场景,令我想到《智取华山》电影里的某个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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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药汉子

这些有关中医的印象,全部来自我的童年和少年。那时,我的母亲是一家卫生所的调剂,专门负责给病人照单抓药。

给人看病的医生,才是真正的医生。也只有医生,才有给人开药方的权力。乡下的医生也坐诊,但更多的时候,却是走村串户,上门服务。而到了要医生亲自上门诊病的程度,一般都是患了“下不了床”的大病。医生下乡行医,都免不了随身挎一个大药箱,药箱正面印着一个醒目的红“十”字。药箱里面装着灸针、火罐以及一些只有中医才有的诊疗工具和常用药物。

行医的人,看上去大都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给人看病时只需望、闻、听、切,就能断出病情,开写药方。尤其是拿脉一招,必不可少,也最见功夫。脉象在中医手中能断出五脏六腑的动态,凭脉膊跳动的快慢、力度的强弱、频率的急缓,便能知晓病根所在,如何去除。看舌象,也是中医惯用的一门技术,湿了、寒了,一眼便知。在手掌虎口处,舔点口水刮一刮,也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没一点灵性和慧根,吃不了这碗饭。也因此,中医的行医资格证都不太好考,中医大学的学习年限也比其它大学长,是有它的道理的。

八岁时,就识得两名乡医,名叫张贵钦、张方进。纵使多年未见,此二人的形貌至今记得,名字也不会叫错,都是因为那时总听大人们常说起他们。因为,方圆几十里地,人人都去过乡卫生所,都向他们伸过舌头,被他们用手拿捏过手腕。

镇上也有两个有名的老中医,一个叫汪光银,一个叫许应成。他俩都与我母亲一起共过事,算得是老熟人。我对中医的大部分感知,也都来自他俩和我的母亲。母亲但凡生病,也大都请他们俩给看。可惜这俩位老中医现在也都不在了,不知有没有把医术传给他们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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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皋中医名人孙朝润

岚皋县城有名的老中医,我认识的有三个:一是孙朝润,原岚皋县中医院院长,后升任安康市中医院党委书记,因医术高超,访客常年不断;二是熊明朗,曾师承岚皋一代名医陈可庄,原在县卫校任教,著有中医以及民俗方面的专著,现已去世;三是刘著义,在城关镇老北街开诊设所已有多年,以中医名世,至今仍坐家行医。

即便到了西安,有个三病两痛,我也愿意去同仁堂、藻露堂或国医馆,宁可两只手都被挂着白胡子的老中医反复拿捏,也不愿把自己交给一堆冷冰冰的机器扫来扫去。是的,我愿意相信老中医,因为老,经见的病人多,经验丰富,才看得准。而中医的功夫,在很大程度上,恰恰是需要有丰富的临床经验,而经验需要积累,年轻人从医时间短,往往达不到那个火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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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同仁堂标准化门店

与中医大夫相向而坐,有语言交流,有肌肤相触,有人情社会的温馨氛围,心情便十分的畅快。喝着百草千虫配成的汤药,尽管口苦,心里却踏实,不似癌症中的化疗,花了大把的金钱,还是难免一死,甚至死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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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炮、炒、洗、蒸、煮、泡、漂

医治和救助使事物纯净,贮藏

使心性趋向平和。生活简化为吃药

人就能从尘土中看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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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与人如此之近,让人如此不舍,却不知何故,竟被现代医学无情辗压,以至于屈居偏狭,濒临灭绝。那些“叮叮当当”切药、辗药、煎药的日子,那些咕噜噜冒着滚烫药香的日子,都去哪里了?还会披一件鲜亮的“新衣”回来吗?

俗话说的好: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无论挺中药还是抑中医,关键要看是不是医的对路,药到病除。西医和中医各有短长,取长补短,各美其美,才合乎医道和人道。中医的好,只有中国人自己清楚,老祖宗历经数千年留下来的好东西,外人不珍惜,咱们自己要珍惜!

谁长谁短,历史自有公论。只要不带偏见,唯科学是尊,中医和西医,就不会相互排斥,都会有自己的用武之地。还是那句话:药有千种,只要对症就好;医有万法,能起死回生就行。说到底,中国人的病,还得用中国的药来治,这既适天经,又合地义。


 诗歌


中药房

/秦巴子

日出和日落,要经过路边的中药房
欲念被幌子悬置在空中,这高度
使世俗的心受伤。美梦如同疾病
风把炮制中的药香
一直送到人的尽头,时间的尽头

药房是一座永远的图书馆
众多的名字令人不寒而栗
漂浮的头颅如临深渊,思想
仿佛蚕蛹,落入药剂师掌中
在干旱的年份几乎成为空壳
食物、天气、眼泪和词
把神经性瘙痒扩散到毫发
我们无以名之的痉挛和恐慌
在药房的戥子上都有分量

人对世界的理解一如中药对于疾病
哲学利用了这个关系,在药房深处
茂密的罂粟丛里,炼丹、读经
通过纷乱的世事重组时间
医学在另外的瓶子里,从草根提血
从花朵观海,以方剂救世
良药苦口。我们一生的把柄
在架上的某一只药屈里,或迟或早
要被抽出来搭配和调制
一朵花医治另外的花
一根骨头克服另一根骨头

烘、炮、炒、洗、蒸、煮、泡、漂
医治和救助使事物纯净,贮藏
使心性趋向平和。生活简化为吃药
人就能从尘土中看到真相
而如此多的死亡却在真相之外
药房之外。未及消化的早餐和未了的
心愿,顷刻之间成为内脏。中药
人人可卖,而谁能改变时间的方向?

上午是药房最忙的时刻
坐堂的老人满面沧桑
渺茫的世事透过玻璃
使个诊的脸受潮。男人伸出胳膊
女人把衣摆提到胸部,中药
让青春持续到午后,存在就成为书籍
我们一生的阅读都是消除痛苦
理解即是诊治,中药房最后说出
真相:一切活物都有疾病
   一旦死去皆可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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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简介及代表作

秦巴子,诗人,作家,职业办刊人。著有诗集《立体交叉》《纪念》《理智之年》《极度失眠》《在长安1》(七人合集》《在长安2》(秦巴子、伊沙合集)《神迹》;长篇小说《身体课》《过客书》《跟踪记》;短篇小说集《塑料子弹》;随笔集《时尚杂志》《西北偏东》《我们热爱女明星》《窃书记》;文化批评随笔集《有话不必好好说》;合著《时尚杀手》(伊沙、徐江、秦巴子合著)《十作家批判书》《十诗人批判书》;主编《被遗忘的经典小说》(三卷本)《百姓故事丛书》等;获得新世纪诗典年度大奖(2012)金诗奖,第二届“延安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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