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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福堂:我的书斋|书外杂谈

 昵称46130698 2021-04-06

误打误撞,成就了多少好事,撞坏了多少好事,各占比例多少?恐怕没有人说得清。我自认为属于前者:在无限懵懂中选择了出版工作,竟尔爱上了它;而且几乎就是一生相伴。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与曾经从事的其他工作相比,从事出版的时日绝对占优。

年少时我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有过幻想:想当兵做战斗英雄,想当作家青史留名。然而,这些都像流星,一划而过,那走不出的黄土地,那未曾解决的温饱,把幻想撞得粉碎。好在没有撞晕,现实告诉我们,那仅仅是梦幻,是根本不可能的胡思乱想。所以并不失望,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学生时,所有的节假日都在生产队劳动,为的是多挣一点工分,多分一口粮食。毕业后,更是献身广阔天地,理所当然地天经地义地无怨无悔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柴米油盐酱醋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婆孩子热炕头,生老病死,生活像没有微澜的死水,平静,平凡,平淡——农民,祖祖辈辈这样生活着。

其实,不动头脑,或者没有思想,未必是坏事,甚至简直就是好事。不知疼痛为何物,不知生死有何别,那真的就是境界!如果不是为了追求境界,如果能把境界不当一回事,那简直就无法形容无法表述那种美妙了。

罗贯中在《三国演义》开头棒喝: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在这样的铁律下,不安分的人搅动了心中那一池春水。于是,理想幻想希望欲望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一股脑儿从潘多拉的匣子里涌出来,天翻地覆慨而慷,谁不沽名做霸王?!好不热闹。于是,我也不满足那挣工分分口粮,竭力挣扎,拼尽最后气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从寂静的池水中爬上岸来,拿到学历,走进城里。

城里生活的确讲究,吃饭要有炒菜,住房把厨房餐厅客厅卧室分个明白,穿衣要有线有款,出门可以坐公交,公事出门叫出差,花钱给报销。有点儿级别的,家里单独设有书房:一两个书架,新新旧旧几排书,挂张字画,养盆花草,写字台上几张信笺,一盏台灯,竹根的笔筒里插着不同的笔——品位自然彰显,敬畏顿然而生。

记得在家乡时,学生做作业和吃饭是同一张桌子,家家除了课本没有带字的纸,更没有没字的纸,课本也是随念随作他用——卷旱烟、做包装、当手纸。有些“知识饥饿”的孩子,一边念书一边就把课本一篇篇吃了,放假了书包也空了。

捞着了救命稻草的我,想写点儿什么的幻想重燃,对书房无比渴望无限憧憬。当然,得到书房的过程并不容易。在还是单位分房的制度下,论资排辈,我必须等待,所以有了搬家七次的纪录。

终于,在我尚未白了少年头时,有了八十多平的属于我的房子。亟不可待准备的是书房,尽管母亲住过,儿子住过,但我自己把它看作是我的书房。有写字台,有台灯,有书橱,有我供职的出版社发的书。不爱买书是我的缺点,心疼钱。读大学时,为曾经的幻想买了两本书,我爱惜地为它们编了号,但二号成了尾号,没能继续,心疼钱!后来,读书成了我的工作,买书就成了多余。一是上班就读了个头昏脑涨,下班心绪就不在于此了,需要人们常说的换换脑子;二是我们出版的书足可以称为精品,且数量颇丰,门类颇广,读之不尽,再买别家书实在是浪费钱。愚以为,虽有读万卷书、博览群书等等说辞,实施时还要因人而异,因人而宜。先要读书人有脑子,博览而强记;再要学以致用,实用为主。家乡有句俗语,叫“狗揽八泡屎,泡泡舔不净”,贪多了自然没有质量可言。真的不是辩解,而是体验,是认识,是真知。

回过来说书房。真有了书房,生活条件真的就有了很大改善。趴在吃饭桌子上写作业,写文章,写书时,总抱怨硬件太差;大写字台摆上了,在上头写东西的劲头儿却怎么也鼓不起来,浑浑噩噩,嘻嘻哈哈,光阴如梭似电,转眼老之将至,想来令人莞尔。即便是顿足捶胸、自谴自责也该是正理。

尽管如此,书房还是留给我极其美好的感觉,每坐书房,沏一杯茶,茶香与阳光环绕中,身随心飘扬,走大江南北,穿古今中外,思无所羁,想无所绊,像空山兰花,像天边云卷,动无声,化无形,怎一个“乐”字了得?

更有幸的是几位大师与我书房的情缘,真的使得蓬荜生辉。

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研究员、中华书画名家研究院顾问、被我们敬称为大侠的柯文辉先生惠爱于我,在我们共同编辑《二十世纪书法经典》一书时,茶余饭后小憩是难免的,当柯先生在我书房巡视后,问我笔墨,信手一挥,我的第一个斋号跃然纸上:醉画居!无论当时,无论日后,那种惊喜,那种满足都成为我生活生命中最重的一部分!遗憾的是那张破纸,似乎难以承载师长的厚爱,因为当时没有适合书法的宣纸,徒呼奈何!而柯先生不择纸笔的率性,不讲排场不讲条件的亲和更见其脱俗与纯真。

其后,在柯先生应邀整理大书家卫俊秀书作时,谈到了我,并与卫俊秀老先生共同为我拟就又一斋号,且由卫老命笔写就“耘书轩”四尺横幅。卫俊秀何人?书法评论家杨吉平先生归纳为这样一段话:卫俊秀先生是能代表中国二十世纪书法文化的一位大家,他成功地解决了草书领域碑帖相容的难题。卫俊秀将王铎、傅山一路狂草与北碑的厚重生拙,不着痕迹地创造性熔铸为一体,使奔放的草书多了许多凝重,使舞动的线条增加了几多力度。其奔放处使人激动,其凝重处让人流连,所谓端庄杂流利,沉着兼痛快!

得此墨宝,我自然欣喜若狂,马上求人镌刻成匾,高悬书房之外。从此,虽不是严格意义的书斋倒也披了一件华美的外衣。

好事还不止于此,几年之后,邂逅范曾先生,闲话时说起斋号之事,他略微沉吟,悠悠说道,无论书斋抑或殿堂,名字中需有入声字,才朗朗上口,才见响亮。于是,提笔为我写下“癖书庐”三个大字,而且下款注明是“方家清嘱”,又一次让我心飞扬,若痴若狂。范先生何许人也,世人中有几个堪入法眼,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在他老先生面前称作“方家”?既然墨落纸面,除开证明范先生为人谦逊大度,奖掖后学,我也只得打肿了脸充个胖子,欣欣然领受了。当然,那牌匾中入声字的教导也会铭记永远。

从此,这几个斋号伴我喜,陪我忧,日夜相随,铭心刻骨,而且,必将是一生一世。

作者简介

张福堂河北教育出版社编审。曾荣获国家图书奖、优秀外国文学图书一等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特等奖、全国图书“金钥匙奖”、省政府优秀图书奖、华北地区优秀图书奖等。有多篇编辑论文行世。好读书,爱书画,喜交游,通文墨,常以“出版百科精彩,编辑人生情怀”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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