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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掩映下 个体命运的颠沛流离

 静扯淡 2021-04-12

       

一    

在集体记忆的芳华掩映下,其实是个体命运的颠沛流离、零落成泥。张艺谋的《活着》如此,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如此,如今,冯小刚的《芳华》亦是如此。

非常佩服冯小刚讲故事的功力,一部片子,把对时代、人性、集体、青春、爱情、战争的演绎和反思熔于一炉,用刹那芳华,演绎出无限悲欣。而且,整部影片,尺度的拿捏,分寸的把握,都恰到好处,既哀而不伤,又绵里藏针,克制隐忍的叙述下,暗流涌动的苍凉与悲愤会时不时地刺痛你一下,但由于冯小刚对复杂人性的真实演绎,对人物命运的留有余地,让我们还不至于绝望,还能够感到温暖与光亮。

给损害者留一丝颜面,给受损者留一线活路,这是冯小刚的大慈悲。

没有对生活和人性深刻的洞察和体谅,是断讲不出这样的故事的。

事到沧桑戏便工。

这部影片涉及的话题很多,我想先谈谈对于“好人”的理解。

为什么“好人”可敬而不可爱?为什么“好人”反而容易被排挤被戕害?难道这仅仅是一个好人没有好报的故事吗?

毫无疑问,刘峰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影片中朱克用嘲笑的口吻模仿政委的话说:“我们这支队伍里,如果没有刘峰这样的同志,脏活,苦活,累活,臭活,你们这些狗日的,都指望哪个去做!”

这种“好人”,对于受助者来说,其实就是对自己有用的人。而且这种“有用”,往往会被当成是工具,急用时是及时雨,不用时就弃之敝屣。

况且,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我又何必格外感激?

就是因为他做了那么多,所以他的“好”,反而成了别人的习以为常、理所应当,也就不被人珍惜,“谁让他是活雷锋”。

所以,他对这个世界的温柔相待,换来的却是别人的不以为然、心安理得,甚至反唇相讥,落井下石。

而且,“一旦发现英雄也会落井,投石的人格外勇敢,人群会格外拥挤。”

因为英雄是要衬托出别人的卑微与渺小的,所以一旦发现英雄有漏洞、有污点,人们就会争先恐后地侮辱和践踏,似乎踩翻英雄,自己便成了好汉,哪怕这仅仅是感觉上的。

触摸事件”后,郝淑雯问林丁丁:“张医生刘干事抱你,你怎么不说人家耍流氓?谁都有追求你的权利!”   

林丁丁的回答是:“那不一样,那他就不能追求!谁让他是活雷锋!活雷锋就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影片中借萧穗子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大致准确”的诠释:“一个干尽好事、占尽美德的人,一个一点儿人间烟火味都没有的人,突然告诉你,他惦记你很多年了,她感到惊悚、恶心、辜负,和幻灭。”

我觉得这其实是一种美化的说法,而且把责任推到了“好人”身上,这么说,对于林丁丁是一种厚道,但对于刘峰却不公平。

说白了,对于林丁丁来说,张医生刘干事的身份前途可能都比刘峰要强,而且都是能给她带来好处的人,最重要的是,她清楚张医生、刘干事对自己好是需要“回报”的,而刘峰则不然:反正你是为人民服务,犯不上我要以身相许。

最为本质的一点,是她急于撇清自己,是怕自己被这个集体孤立。

影片中,无论是刘峰的做好事,还是何小萍的被排挤,其实说的也都是集体与个体的融入和排斥问题,是集体的平庸之恶对个体的戕害、窒息乃至湮灭。

用勒庞的话:“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

不唯那个年代,其实在任何一个集体,都可能会存在通过对少数人的排挤、孤立和歧视,来换取自己的存在感、优越感和安全感的行为。

而在这集体之恶的链条中,你甚至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指摘乃至惩处的具体对象。

在偷军装拍照事件中,林丁丁是始作俑者,但不也说,还是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吧?并且还跟何小萍说:“其实你明说跟我借,我也不会不借给你的。”

她这一番话,把自己置于居高临下的道德高地上,轻描淡写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宽容大度,但对于偷拍军装照、只是为了寄给在劳改中的父亲的何小萍来说,这种伤害却是刻骨铭心、雪上加霜的。

在对何小萍的排挤事件中,郝淑雯都是“急先锋”,但你能就此说她是一个坏人吗?可能她只是为了展现自以为的高大和正义。在刘峰被打的时候,她挺身而出,骂了一句影片中最解气的脏话,似乎也能印证这一点。

但从这段细节也可以看到影片对生活深刻的理解,郝淑雯先是要报警,然后自己掏1000块钱替刘峰交了罚款。为什么从开始的义愤填膺到后来的大事化小了呢?其实就是不想为这件事浪费自己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用1000块钱,换来的同样是自己在刘峰面前的优越感和道德满足感。而且以她对刘峰的了解,刘峰会不还她这1000块钱吗?

至于萧穗子,看似是对刘峰和何小萍最有善意的一个,但其实无论是在对何小萍的历次伤害中,还是对刘峰的遭遇,她扮演的都是沉默的旁观者、事后的老好人。甚至,在那个垫胸事件中,她是笑得最夸张、说得最刻薄的,甚至给人以嫁祸于人、欲盖弥彰的感觉。

正是在她们一次次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刻骨铭心的伤害中,刘峰和何小萍被彻底改变了命运,这两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可怜人,一个在战争中失去右臂,一个一度精神失常。甚至连他们的反击和报复都显得那么可怜。

何小萍对文工团彻底寒心,却只能用装病抗拒演出,最后还是不得不被政委推上台去,而且在完成演出任务后,就被“发配”到卫生队。她说得最狠的一句话,就是委托萧穗子带话:“你帮我转告林丁丁,刘峰那么爱她,她却落井下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而从萧穗子后来的举动看,这句话她应该根本就没给带到。

不原谅又能怎样?林丁丁还是过得很好,嫁给了华侨,移居到国外,甚至渐渐发福,她对于刘峰所有的歉意,也仅限于通过萧穗子口中说出一句:“其实当你离开这的时候,她也挺难过的。”

对林丁丁来说,这种难过只是心里难过,但对于刘峰来说,这种难过却是生活与命运的真实“难过”,甚至他只能冀希望于通过牺牲来得到救赎。

“他不想活了,他渴望牺牲,只有牺牲了,他平凡的生命才可能被写成一个英雄故事,他的英雄故事,可能会流传得很广,很远,也可能被谱成曲,填上词,写成歌,流行到一个女歌手的歌本上,那个叫林丁丁的女歌手,最终不得不歌唱他,不得不在每次歌唱的时候,想到他。”

在影院中看到此处,我泪流满面:这是多么卑微的心愿,又是多么可怜的报复啊。

然而那些伤害了他们的人,却都像没事人似的,看到患上精神病的何小萍,会叽叽喳喳地议论:“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拿着林丁丁的照片当着刘峰的面调笑:“假手都不愿摸了吧!”

好像这一切都与她们无关。

你伤害了我,却一笑而过。

文工团解散,她们哭得是那么伤心,看着是那么真诚,但她们唱着《送战友》的时候,可曾有想到那两个被迫离去的战友?当她们深情缅怀往事的时候,可会感知到自己在别人的生命中留下的伤痛?

她们的笑与泪,伤心与怀念,终究是在岁月中留给自己的,选择性地记住和遗忘。

就像张爱玲说的:“时代的列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有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和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

《芳华》的片名和片尾曲,总是让我莫名想到鲁迅的那两句诗:“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也许,正是他人的血,时代的寒,才成就了这一片“芳华”吧?

美国哲学家乔治·桑塔亚纳说,“对于每个个体的命运而言,一切冤屈都是深刻的、清晰的、绝对的。”然而,因为时间的滤镜,空间的拉长,记忆的有意美化和选择性忽略,我们往往会把过往的岁月,看作美如烟霞的一段芳华,却没有人会看见或在意到那一片姹紫嫣红中瓣瓣落红,看不到它们的疼痛和凋零,那些个体的悲欢命运,就在时代的芳华中,落红成阵,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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