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的长握 一汪停泊在那人眼神里的凝睨 如何叫一颗心仓皇失所 Clara Schumann and Johannes Brahms, 1853 生命的美丽,一半倚赖于它的复杂性——其深度与尺度都无法被削薄、压缩,并一一归类。没有别的事物的复杂性比生命更强烈、更丰盈。我们试图给不同的交往强加上多样的标签,而那些存在于人际关系情感宇宙中的细微差别则是最为极致和宝贵的。所谓柏拉图式的交往也许难以归类,但是,当一段关系发展为爱情的时候,当两个人开始不再在意该如何称呼对方而是彼此的意义的时候,这段关系中的复杂性,既可以变成具有摧毁性尖锐的乐章,也可以成为超然美妙的交响。 Clara and Robert Schumann 恰如蕾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与朵洛西·弗里曼(Dorothy Freeman)的友谊、纪伯伦(Kahlil Gibran)与玛丽·哈斯克尔(Mary Haskell)的爱情,这些缠连的复杂性所生发出的珍贵的乐音,持续不断地令我着迷着。而在万千逸事佳话中,有一段关系是如此的不同寻常:钢琴家克拉拉·舒曼(Clara Schumann,1819.09.13 – 1896.05.20)和作曲家约翰内斯·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1833.05.07 - 1897.04.03)。 舒曼的签名 他们在1853年相识,当时,克拉拉的丈夫——著名作曲家罗伯特·舒曼(Robert Schumann)——被勃拉姆斯的音乐才华所震撼并收他为徒。在写给勃拉姆斯的父亲的一封信中,舒曼将其唤作“缪斯的宠儿”。随后,他给当时领先的音乐期刊写了一篇激情洋溢的文章,称赞这位年轻人创造性的聪明才智,并且预言他即将成名。对此,勃拉姆斯十分感激,并写信给他的“尊师”:“我实在太开心了,以至于我不知应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但愿我的作品能够尽快证明,您的爱和善良是如何勉励和启迪我的。”他希望舒曼对他的才能的信心能够永恒不灭。 20岁的勃拉姆斯,这一年他遇见了舒曼 然而,在舒曼遇见勃拉姆斯并给予他慷慨赞助的四个月后,舒曼就患上了神经崩溃。2月27日,舒曼爬上了一座桥,跳进了莱茵河。他被人拖上岸救起,随即住进了一家私人精神病院,在那里,他度过了生命中被幻听等心理疾病所折磨的最后两年。但是,他依旧对勃拉姆斯牵肠挂肚,以至于当克拉拉将年轻作曲家的肖像送给舒曼后,舒曼写信告诉勃拉姆斯,他把它“放在了他房间的镜子下面”,仿佛在看着这位年轻的学生时,自己也仍像从前那样富有活力。 舒曼喜欢把“克拉拉”写进自己的曲子里,这是《彩色叶子》里的克拉拉主题段 "Clara" Theme 舒曼至死都没有逃脱精神疾病的折磨,1856年7月29日,他在一家病院去世,留下克拉拉独自抚养他们的三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克拉拉,不仅是一位单身母亲,还是一位勤奋的艺术家,以自己的音乐才能,在孩子们的学生时代给予他们孜孜不倦的教导。 勃拉姆斯 在舒曼生病治疗期间,克拉拉开始直接与勃拉姆斯通信。他很快就成为了她最至亲至爱的朋友。恐于过度刺激舒曼日益疲惫的神经系统,疗养院的医生禁止克拉拉前来探视,因此勃拉姆斯充当了她与丈夫之间交流的使者。在舒曼死后的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他成为了克拉拉唯一的阳光,他们之间的友谊也更近了一步。克拉拉后来给她的孩子们写信道:
确实,他们之间有着无法限制和分类的感情,模糊了亲情和爱情、朋友和恋人的界限,有着丰富而闪光的特质,而不像两块被边境线明显分隔的领土。 Clara and Robert Schumann 一个半世纪之后,普利策获奖诗人丽泽·穆勒(Lisel Mueller)在她的诗集《一起活着》(Alive Together)中写了一首优美的诗,献给这段难忘和难以定义的关系: 浪漫曲 ——约翰内斯·勃拉姆斯和克拉拉·舒曼 现代的传记家担心着 “到什么程度了”,他们之间那温柔的友谊。 他们猜不出那话的意义, 当他告诉她,他是一刻不停地想着她 他的守护天使,他亲爱的友伴。 现代的传记家问着那 粗鲁,不相关的问题, 属于我们这年代的,好像 两个身体的相互纠结 是衡量爱情的尺度, 忘了爱神是如何轻柔地行走 在那十九世纪, 一只手的长握,一汪停泊在那人眼神里的凝睨, 如何叫一颗心仓皇失所, 而那言辞里深藏的皱褶 不为我们平民化的语言所知的, 能叫芳香的空气战抖,闪动着热的 各种可能。每当我聆听那间奏曲,凄怆 却盛放着温柔, 我想象他们两人 坐在花园里 在迟开的玫瑰花 与暗暗流动的叶影里, 让风景替他们发言, 不留给我们任何可以窃听的私语。 (苏友贞 译) 现已绝版的1973年版《克拉拉·舒曼和约翰内斯·布拉姆斯》收集了他们幸存的信件,从字里行间,我们的确听到了许多来自勃拉姆斯的单箭头的温情。 在刚开始通信的时候,勃拉姆斯将克拉拉·舒曼称为“尊贵的女士”,也许是因为他觉得他更像是一位恩人,而不是一个爱的对象。但是,隐藏在这种感激与钦佩之情下方,一种对他的“守护天使”的缓慢燃烧着的痴情很快俘获了他的心。1854年8月,21岁的勃拉姆斯在欧洲巡演期间35岁的克拉拉写道:
舒曼 五天之后,就像阿道司·赫胥黎曾经的断言“静默之外,差可表达不可言传之意的就是音乐”一样,勃拉姆斯写道:
但是,他的奉献并不是占有性的,他将克拉拉的幸福作为他献身的最高目标——这种幸福曾被她在丈夫精神失常时的忧虑磨得黯淡了。为了缓解她难以排解的焦虑,勃拉姆斯自己去病院看望舒曼,并且尽他所能地反馈回去:
他甚至能在病院这种严冷而郁阴的地方注入浪漫的氛围:
在这些早期的信件中,几乎存在着一种神圣化——勃拉姆斯似乎不仅仅是喜欢克拉拉,而是认为舒曼作为一个个体,他身上体现了人类最崇高的精神品质。
那年11月,克拉拉自己坚持要求勃拉姆斯以“你”(thou)来称呼她——代表了亲密友谊的第二人称单数。次年三月,勃拉姆斯不仅开始直接唤她“克拉拉”,而且在信的开头写“我挚爱的克拉拉”,然后,到了六月,简缩为“我的克拉拉”。 在一封1855年8月的信中,勃拉姆斯给他的克拉拉写道:
接下来的五月,这种温暖已经变为了炽热:
四个月前, 罗伯特·舒曼病逝于精神病院。尽管克拉拉在他病情恶化时就已经做好失去他的准备,但是舒曼的死还是令每个人都猝不及防。勃拉姆斯深情的付出成了她唯一的安慰。她全身心地投入到推广她丈夫作品的过程中,一个独自抚养七个孩子的母亲,疲惫地辗转于欧洲各地。但她和舒曼一样,被勃拉姆斯的天才所俘获——她私下称赞和鼓励他创作,公开表扬、推荐他的作品。这种在艺术上相互钦佩的关系成为了他们复杂的爱的核心。 在1858年7月的一封信中,在再次向勃拉姆斯的工作提出强烈的建议之后,克拉拉提出抗议,称她这些富有洞见的建议并没有被对他“盲目的热情”所影响,她温柔地写道:
的确,起先勃拉姆斯单方面的迷恋和崇拜已经深化为一种双向的深厚情感。在一封长信末尾,克拉拉补充道:
老年勃拉姆斯 在1861年的一封信中,克拉拉谈到了他们这份关系中的另一个重要的因素——他们对艺术的共同的真诚的爱:
这份真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瓦解,而是随着年月的推移愈发深刻。1872年春天,复活节的星期一,他们相遇将近二十年后,勃拉姆斯写道:
正是凭借了这种爱意的甜蜜,克拉拉见证了勃拉姆斯日益增长的名声。1874年春天,就在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授予勃拉姆斯著名的马克西米利安科学与艺术勋章不久后,她写道:
克拉拉·舒曼享年76岁,在她去世后的11个月,勃拉姆斯也去了天堂。 电影《亲爱的克拉拉》海报 尽管他们之间的情感如此完满,遗憾的是,几乎无法从他们的信件中,找到像纪伯伦、纳博科夫、弗吉尼亚·伍尔芙、济慈、爱因斯坦、约翰·凯奇、卡夫卡、弗里达·卡罗、汉娜·阿伦特、詹姆斯·乔伊斯、艾丽斯·默多克、玛格丽特·米德、夏洛特·勃朗特、王尔德、贝多芬和詹姆斯·瑟伯曾写过的那些,轰烈的词句。 原文/ https://www./2017/02/21/clara-schumann-johannes-brahms-letters/ 翻译◎暮收 编辑◎entelecheia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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