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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兵|我的村庄:一棵走进城里的野树

 文乡枞阳 2021-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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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门前的一棵香樟树去年底被母亲卖掉了。那天,我和母亲在门口晒太阳闲聊,母亲跟我说:“我们那棵大香樟现在也不知道搞到哪里去了。”我说:“那一定是卖到城里去了呗。”母亲说:“那棵树冠形很好,长得很好看,城里肯定很欢迎。”我说:“它现在正在路边吃灰呢。”母亲好像没听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城里原本没有树,城里的树都是从乡村一棵一棵地移过去的。

春节在老家期间,有人在庄子上挖树的时候,我就喜欢站在旁边看着,看一棵大树是如何被挖倒,被捆绑,被锯枝,被装车,被拉走的。

乡野的树,因为自由生长,所以根系特别发达,相互纠缠着盘在地底下。一棵碗口大小的树,地下的主根可达数米之长。为了运输方便,挖树的人只能“野蛮”地将其粗根“强行”锯断,只保留直径一米左右的土球,用草绳一圈一圈地绑得紧紧的。这块百把斤的土球,是这棵树唯一的“陪嫁”了,陪它一起,离开故土,去很遥远的自己也不知道哪里的某个地方。

这棵被捆绑的树是否难受,站在一旁的我并不知道,但如果是我的话,我知道一定是很难受的。

2

我一直不太喜欢城里的树。它们从乡野移过来,被整齐划一地栽在路的两旁,为了城市的形象,不断地被修剪着,修剪出一个人们想要的模样。它们每天呼吸着肮脏的废气和飞扬的尘土,早已失去了生命自身的天然与光泽。

它们在乡野的时候,在农家的门前屋后,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与追逐打闹之中,与同伴相依,与农人相伴,自由欢快地生长着,无忧无虑。

随意地沿着一条小路走向一个村庄,远远的,就有一大片浓郁的绿色,出现在我们的眼帘里。再走进去,就会看见一方不大不小的池塘,池塘周围,无数高高矮矮的树,杂乱无章,却又错落有致。

它们是沉默的,从一出生就远离红尘,甘于寂寞,开花,结果,落叶,或者死亡。它们是智慧的,无声中彰显着四季轮回的变化,春夏时茂盛,秋冬时萧瑟,风来雨去,悠然自得。

如今被移到了城里,它们是否会适应城里的生活?是否也和我一样常常怀念过去?

3

一棵树就是一个生命,它应该有决定自己生长和死亡的权利,但实际上,它没有。

这些年,母亲和其他人家一样,卖掉了门前屋后数十棵大大小小的树,每一棵树都和母亲相伴多年,到了城里之后,它们再也回不去了。

人和树,和花草,甚至和泥土都是有感情的,所以母亲才会想起来问我门前的那棵香樟树现在可能搞到哪里去了,虽然是聊天时随意的玩笑话,但也是心里真实的反映。

我就常常想起儿时外婆门前的那棵巨大的槐花树,比我高很多很多,那是我们童年时期嬉戏玩耍的好地方。每年春夏之交,它枝繁叶茂,开着满树洁白的花,绿白相映,素雅而芳香。外婆带着我们在树底下玩,我们端着碗,在树底下吃饭,槐花飘落到碗里,我们使劲地吹飞了它们,也偶尔将几片粘在米饭上的花瓣吃进嘴里,吞到肚子里,甜丝丝的。我也很喜欢吃外婆做的槐花蒸鸡蛋,很清香,很滑溜。

后来,这棵槐花树在生它长它的地方老死了,外婆也在那里走了。我常常想念外婆,也想念它。

4

我也是一棵走进城里的树,二十多年前,我从家乡枞阳寂静的束家园里走进喧闹的省城,当初柔弱而稚嫩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身上还残留着束家园湿润的泥土,散发着芬芳的气息。我从不羡慕城市的繁华与富有,对一棵树而言,他只需要湿润的土壤与清净的阳光。

我常常找机会回到生我的地方,那里有我的母亲和养育我的土地,有树,有竹,有狗,有鸡,有草堆,有烟囱。一踏上那片田园,看到母亲,看到乡亲们,看到稻田,看到菜园,看到熟悉的一切,心里就特别舒坦,特别安心。

前不久回去做清明,雨后刚晴,我弄得一身泥土,回来时鞋子与裤脚上都是潮湿的泥巴,母亲说:“你赶紧脱下来吧,我给你刷一刷。”我说:“一点泥巴而已,没什么关系,一会干了自己就落了。”

乡野的泥土不是污垢,它是干净的,有什么关系呢?何况,我就是一棵来自乡野的树。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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