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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 | C.S.路易斯:与托尔金的彻夜长谈: 1931年9月

 海上嘉蘭 2021-04-17

书摘

C.S.路易斯:与托尔金的彻夜长谈: 1931年9月

在《惊悦》的最后一章,路易斯谈到自己从“纯粹而简单”的有神论到基督信仰的过渡,简短却颇吊人胃口。他煞费苦心要澄清的一点是,这场归信跟欲望或渴望没有任何关系。

他在1930年三一学期向之降服的那位上帝,是“全然非人格的”。他完全不晓得“上帝和喜乐之间曾经有过或将来会有任何关联”。路易斯向有神论的皈依就本质而言是理性的,与他长期着迷的“喜乐”没有关系。“当时完全没有任何一种欲望在场。”就某方面而言,他向有神论的皈依是纯粹理性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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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的道理可以这样理解:他先发制人地取缔了无神论者长期以来对信仰进行的夸张描述,即信仰无非是“实现愿望”。鉴于西格蒙·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 1856~1939)在其著述中有经典的表述,这种观念具有一个可回溯到时光迷雾中的源远流长的知性血统。从这个观点看来,上帝是为生活中的失败者提供的安慰之梦,是无能者与匮乏者的精神拐杖。路易斯与任何此类思想都势不两立。他坚持说,他可不希望上帝的存在是真有其事;他珍爱自己的独立远胜于希望上帝的存在。“一直以来,我最最想要的东西就是,别来'干涉’我。”事实上,路易斯正面对一件他不愿意其为真的,却被迫承认确实是真的事情。

这位理性的上帝与路易斯所想象与渴望的世界以及拿撒勒人耶稣,都关联甚微。那么,路易斯是如何、又是何时建立起如他的成熟期作品所突显的那种更深的联系呢?简单的答案是:《惊悦》并没有真正告诉过我们。路易斯辩解说,从“纯粹有神论到基督信仰”这一灵性旅程的最后阶段,对于此,他现在是“知道最少的”,并且他人也不能完全指望他去提供一个完整或准确的记述。

我们所能找到的是一些零散的思想和回忆的书面记录,留给读者的任务则是努力将这些思想和片段组合成一个前后连贯的整体。不过,从路易斯的信件中可以确知一件事:有一次漫长的谈话,对帮助路易斯从相信有神过渡到接受基督信仰起了至为关键的作用。鉴于其重要性,我们要对它进行一番详尽的思考。

1931年9月19日星期六,路易斯做东在莫德林学院请雨果·戴森和J.R.R.托尔金吃晚饭。戴森是附近里丁大学的英语讲师,和托尔金早已相识,两人是艾克塞特学院的同学,一同攻读英语专业。那是一个静谧、温暖的夜晚。晚饭过后,他们沿着艾迪生小径漫步了很久。这条小径是学院校园内顺着谢维尔河蜿蜒向前的步行小道,他们一边散步一边讨论隐喻和神话的本质。

艾迪生小径,以曾在莫德林学院任教的约瑟夫·艾迪生的名字命名,摄于1937年。

后来,起风了,树叶飒飒地落在地上,仿佛雨点拍打的声音。三人于是回到路易斯的房间继续谈论。此时,话题已经转到了基督信仰方面。托尔金最后是在凌晨三点才告辞回家的。路易斯和戴森则继续又聊了一个小时。这个晚上与这两位同仁的交谈,对于路易斯的转变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作用。那阵风的意象,对他来说似乎暗示着上帝神秘的临在与行动。

尽管路易斯当时已经不写日记了,但在那之后不久,他还是写了两封信给格雷夫斯,说到了那天晚上的事件以及它对自己思考宗教信仰的意义。在他的第一封日期为10月1日的信中,路易斯告知格雷夫斯那天晚上讨论的结果,但没有说到内容:

我刚刚从相信上帝到明确地相信基督——相信基督教。争取下次跟你详细解释。我和戴森与托尔金一同度过的那个长夜,与此密切相关。

关于这个饶有兴趣的变化,格雷夫斯自然想要知道得更多。路易斯在下一封写于10月18日的信中,为那晚发生的事提供了一个更长的说明。他解释道,他的困难在于,他不知道“两千年前另外一个人(不管他是谁)的生和死,如何能够帮助此时此刻的我们”。

路易斯无法明白这一点,所以又踯躅了“最后一年左右”。他能够承认基督可以是我们的好榜样,但大约也就到此为止了。路易斯认识到,新约圣经采取的观点很不一样,它用“挽回祭”或“献祭”这样的词来指称这个事件的真实含义。但是路易斯称,这些表达方法,在他看来,“不是有点愚蠢,就是令人震惊”。 

虽然路易斯的“长夜漫谈”中包含了戴森和托尔金两人,但是,似乎只有托尔金的进路为他开了一扇门,使他得以用全新的方式看待基督信仰。要理解路易斯如何从有神论过渡到基督信仰,我们需要对J.R.R.托尔金的思想进行更深入的思考。因为相较于其他人来说,正是托尔金帮助路易斯一路走过了中世纪作家波那文图拉(Bonaventure of Bagnoregio  

1221~1274)所谓“心向上帝的旅程”的最后阶段。

托尔金帮助路易斯认识到,麻烦不在于他不能在理性上理解那个理论,而在于他不能在想象中领悟它的意义。首要的问题不是有关真相,而是有关意义。当涉及基督教叙事的时候,路易斯把自己限制在了理性的范畴内,其实他应该让自己向想象力最深处的直觉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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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R.R Tolkien 托尔金(1892-1973)

托尔金论道,路易斯在专业研究中将富于想象力的开放与期待之心带入他对异教神话的阅读,同样,他也应该用同样的方式走进新约圣经。但托尔金也强调,二者有决定性的区别。

正如路易斯在给格雷夫斯的第二封信中所表达的那样,“基督的故事纯粹是一个真实的神话: 其他神话如何在我们身上起作用,它也如何在我们身上起作用,但是其间巨大的区别是,它是真的发生过”。

读者必须领会,这里的神话并不是泛指“神话故事”,也没有“为欺骗而有意撒谎”这样的贬义。当然,路易斯曾经就是这么理解这个词的——“透过银笛吹出的谎言”。在路易斯和托尔金的交谈中,所使用的“神话”这个词必须从它技术上的、文学上的含义去理解,如此才能充分领会这场交流的意义。

对托尔金来说,神话是传达“基要性事物”的故事——换言之,神话试图告诉我们事物更深层的结构。他认为,最好的神话不是刻意构筑的虚谎之事,而是人们编织出故事为要捕捉更深真理之回声。神话提供的是真理的片段,不是它的全部。它们恰如真光洒下来的零星碎片。然而,当那完整、真实的故事得以被讲述之后,它就能将那些零星图景中所包含的一切公正与智慧带入完满的境地。对托尔金来说,把握基督教的意义要先于把握它的真实。它提供的是一幅整全的画面,既统一也超越了那些零碎与不完满的洞见。

不难看出,托尔金的思维方式厘清了路易斯当时头脑中正为之感到兴奋的那些纷杂的思想,为之带来了某种连贯性。

对托尔金来说,神话会在读者心中唤醒一种渴望,这渴望的对象存在于他们不可企及之处。神话拥有一种内在的容量,它能扩充读者的意识,从而使他们超越自身。从最乐观的一面看,神话能提供路易斯后来所说的“散落在人类想象中的虽不集中但却真实的神圣真理之微光”。

基督教不是并列于其他众多神话中的一种神话,而是对先于它的所有神话宗教的最终实现。基督教讲述的是一个关于人类的真实故事,因着这个故事,人类讲述的所有关于自己的故事就都获得了意义。

托尔金的思维方式,显然对路易斯极具吸引力。它回答了自从十多岁以来就一直困扰路易斯的一个问题: 何以唯独基督教是真实的,而其他一切都是虚假的?路易斯如今意识到,他不必宣告说异教时代的那些伟大神话都是全然虚假的;它们是整全真理的回音或先声,它们唯有在基督信仰之内、透过基督信仰,才能为人们所认知。基督教将四散在人类文化中有关现实的局部、不完整的洞见,都带到了完满与完全的地步。

托尔金给了路易斯一副透视镜,一种看待事物的方式,使他得以看到,那产生自人类求索、渴慕之心的真理的回音和影子,正是依靠基督教将其带往成全的境地。倘若托尔金是正确的,基督教和异教信仰的相似之处“一定是在那儿”。只有当这样的相似性不存在的时候,问题才会产生。

或许更为重要的是,托尔金让路易斯得以将理性与想象的世界重新联结。渴望的领域不再被打入冷宫或遭受压抑——这是“新观念”(New Look)的要求,这种可能曾是路易斯对上帝信仰的隐忧。对上帝的信仰现在可以被编织进——自然而然又令人信服地——托尔金所呈现的对现实更宏大的叙事中。托尔金后来说道,上帝的旨意是,“人类心灵必到世界之外去探寻,而在那里他们却寻不到安息。”

路易斯认识到,基督教允许他在对现实所做的合理解说之内,肯定渴望与向往的重要性。上帝是那真实的“源头,自从儿时起……那些喜乐之箭皆是由此源头发射而出的”。理性与想象二者由此获得同等的确认,并在基督教对现实的图景中得以融合。

托尔金就这样帮助路易斯实现了一种“理性的”信仰,而这信仰未必意味着想象与情感的贫瘠。当基督信仰得到正确的理解时,它便能将理性、渴望与想象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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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S.路易斯:

天赋奇才,勉为先知》

     [英]麦格拉思 著

     苏欲晓 傅燕晖译

上海三联书店

201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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