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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153章)

 桑葚三味 2021-04-21
153  诗会重逢

有的人,即便藏身于千万人之中,你也能一眼看见,激起心中波澜;有的人,即便站在你面前,你也恍若未觉,仿佛与你无关。
当王维掸去一路风尘、款款步入上清宫时,原本还在和宾客谈笑宴宴的玉真公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身子突然一震,笑容凝在脸上,目光不由自主移到了王维身上……
他终于来了!
一年多不见,虽然面容清减了些,但身形依然挺拔,身上那袭半新的双十花绫青色圆领长袍,更是将他本就黑亮的眸子衬得愈发亮如星辰。
当这个让自己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人,如此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时,玉真公主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却是一阵失落。看来,没有她的出手相助,他一样过得很好……她不由叹了一口气。
王维几步走到玉真公主面前,行君臣之礼道:“在下王维,特来拜见长公主。”
玉真公主看了王维一眼,慢慢露出一个和悦的笑容:“摩诘,一年多不见,你倒是比在集贤院时更洒脱了。想来你这一年游山玩水,定然惬意的很。”
公主这句话,看似温婉和气,其实隐约有责备王维不辞而别之意。在座诸人无不听出了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忙纷纷看向王维,看他如何作答。
王维神色依然从容,淡淡一笑,愈发恭谨道:“多谢公主,王维本是散淡之人,此生所愿,不过是海阔天高、自由自在。若能在有生之年走遍天下山山水水,此生便是无憾。”
“海阔天高、自由自在?”玉真公主轻声重复了一遍,不由有些吃惊。多少达官贵人迷恋长安这座雄城,仿佛出了长安,便都是荒郊僻野,去外地当官更像是去流放。而他呢?竟然会有这种想法,难不成他后半辈子就不想要一官半职、只想浪迹天涯么?
见公主默然不语,一旁的清风轻声提醒公主道:“公主,宾客已悉数到齐了,您看诗会?”
玉真公主点了点头,抬眸微笑道:“承蒙诸位赏光,今日青城山上清宫群贤毕至、蓬荜生辉,想必诸位这一路上,颇为劳顿,如今时辰也不早了,请诸位按座次入席吧。”
上清宫的厅堂极为宽敞,玉真公主坐于北边当中独设的一席,其余席位则是东西相对设立,每席各设四张案几。一眼望去,是长长的两溜。
薛季昌被安排在东首第一席首位,皮罗阁被安排在西首第一席首位,王维被安排在东首第一席次位,公主显然是想让王维和薛季昌有更多说话的机会。其余如房琯、綦毋潜、李颀、李白、李龟年等,分别在东、西首第二席、第三席……
眼见道童将自己领到了第一席的次位,王维暗叹一声,这座次,任谁都看得出来,玉真公主有多抬举他。如此一来,他方才在玉真公主面前的那番恭谨,倒像是演戏给别人看,让人觉得矫揉造作了。
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王维向一旁的薛季昌揖了一礼,安然入座。
玉真公主和王维之间的问答以及王维的座次安排,旁人或许不甚留意,即便留意了也未必往心里去,但有一个人却看得真切,他便是被安排在西首第五席的李白。
对于一向骄傲的李白来说,此次赴会,真是百般滋味、一言难尽。
自打去年夏天到骊山别馆求见玉真公主和张驸马无果后,李白意兴阑珊、悻悻离去。辞别元丹丘后,他觉得尚无颜回安陆见丈人和妻子,就独自一人去了邠州(长安之西)、坊州(长安之北)等地,这样不知不觉晃了半年,再次回到长安。
不过,受尽冷落、重返长安的李白,心情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去年一心想干谒结交达官贵人,如今却恍然觉得,与其看人眼色,不如及时行乐。他早听说长安西市酒肆有很多容貌美艳、打扮新奇的胡姬,去年无心去看,这次怎能错过?于是,李白慕名寻了过去,一见之下,果然眼风火辣、让人砰然心动。从此,他便常常流连于酒肆,醉心于胡姬,一来二去,便和众多胡姬打得火热。
李白的这一变化,很快就被元丹丘知道了。他了解李白,他并不担心李白会爱上胡姬,因为他的感情就像山洪暴发——山洪的特点是一泻千里、转瞬即逝。他担心的是他会消磨斗志,无意进取,离仕途越来越远……
因此,当听说玉真公主要在青城山上清宫举行盛大的诗会时,元丹丘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李白。如果李白能受邀赴会,那么,李白或许会重新燃气斗志,否则长此以往,将来只怕只能和市井之徒为伍了。
但要想玉真公主主动邀请李白赴会,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元丹丘只好厚着脸皮,跑到上清宫向玉真公主求来了这样一个机会。回到长安后,元丹丘怕李白知道真相后不肯赴会,谎称这请帖是玉真公主交代他转交的。想不到李白竟也是通透人,放下酒壶,哈哈笑道:“丹丘生啊丹丘生,上次咱们去骊山别馆求见,公主未曾拿正眼瞧我一眼,如今怎会邀我李白赴会?你不用哄我,我自然知道,这是你替我求来的。”
元丹丘心中一突,看样子他是不肯去赴会了?这可如何是好?正当元丹丘一脸沮丧时,只听李白慢悠悠道来:“丹丘生,我总不能辜负了你一番好意,你放心,李某定当赴会!”
元丹丘一脸愕然,这是他自认为很熟悉的李白么?怎么一年时间,他好像变了很多?唉,虎落平原被犬欺,形势总是比人强。不过,无论如何,只要他愿意赴会,其他的并不重要。
元丹丘走后,李白又拎起酒壶,仰头痛饮了一大口,自嘲地叹了口气。“丹丘生啊丹丘生,若是其他诗会,凭他是王公贵族召集的,这样乞来的请帖,我李白是断然不会去的。但是,玉真公主不一样。”
不知怎的,他眼前忽然浮现十年前第一次在青城山见到玉真公主时的情景。虽然玉真公主比他年长9岁,但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他便被她与生俱来的高华气韵震慑住了。他很想化身托塔天王,守护在她身旁,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披荆斩棘,为她乘风破浪!
可惜,玉真公主却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即便他毫不吝惜地赞美她、为她吟诵《玉真仙人词》(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她也只是淡然一笑,不以为然。
那次见面后,李白心中就有了一段情愫,深埋于心。于他而言,玉真公主就是一位九天仙女,神秘莫测,无法捉摸。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他已有妻有子,但每每想到玉真公主,心里依然有种莫名的憧憬和妄念。
此刻,坐在上清宫西首第五席,李白到底意难平。他今日是第一次见到王维,这个被丹丘生形容能让“益州纸贵”的才子,从衣着谈吐来看,原来也寻常得很。唯一不寻常的,是玉真公主待他的态度。他方才留意观察,无论是他和元丹丘,还是其他宾客,向公主
行礼时,公主都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但唯独王维行礼时,玉真公主一反常态,饶有兴致地和他攀谈起来。倒是王维,反而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应答之语平铺直叙,让人辨不出丝毫情绪来。如此惺惺作态,反倒叫人恶心……
正当李白对王维嗤之以鼻、腹诽不已时,一道道美味佳肴流水般端了上来。放眼看去,各位宾客面前的案几上,无不用饰银牙盘摆满了生鱼脍、白沙龙、五生盘、烤鹅、羊羹等宫廷美食,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只听公主用她一贯清越悠然的声音说道:“说来惭愧,本公主好些年不曾主持诗会,口也生了,笔也拙了,今日劳烦诸位前来,便是想借借诸位的才气,不让自己成为朽木才好。”
在座诸人自然一阵恭维,有说“公主若是朽木,那世上便无人敢称自己有才了”,有说“天下士子无不以能参加公主诗会为荣,还请公主多多召集诗会为盼”,也有说“天下人皆知公主写得一手好字,只是无缘一见,深以为憾”……
玉真公主低头喝了一口梨花春,掩住嘴角那抹笑意,沿着玛瑙杯的杯口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王维。和旁人不同,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影挺拔如松,侧颜清晰俊朗,无需说话,便成了一道风景。
玉真公主放下杯子笑道:“既然是喝酒写诗,岂可无丝竹管弦之乐?听闻长安琴师名董大者,擅抚古琴,今日也在上清宫里,咱们不妨共听一曲?”
玉真公主话音刚落,董大忙起身避席行礼道:“多谢长公主抬爱,好叫长公主知晓,董某其实手拙,技艺远远不精,承蒙不弃,请诸位凑合着一听。”
董大是名满长安的琴师,众人自然都拍手称好。清风早已备好古琴,董大几步走到琴旁,欠身落座,调整呼吸。他深知公主喜欢婉转哀怨的曲子,便特地挑了东汉才女蔡文姬在匈奴时创作的琴曲《胡笳十八拍》,低头抚了起来。琴曲委婉哀伤,撕裂肝肠,在座诸人听着听着,无不眉头微蹙、面容哀戚起来。
玉真公主用眼角余光瞟向王维,只见他一面端着酒杯缓缓而饮,一面随着乐声轻轻敲打节拍。那修长白皙的手指,仿佛有魔力般,让她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将目光挪开。
一曲既了,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便听玉真公主带头击掌笑道:“如此好曲,端的有如天籁。曲子既赏,倒要请在座诸位赋诗了,不知哪位高才先来一首?”说着,目光便有意无意扫向了东首,落在了王维身上。
王维心中雪亮,公主这是想和十年前在骊山别馆那样,让他当众赋诗。那一次,他为她写了《奉和圣制幸玉真公主山庄因题石壁十韵之作应制》,但这一次,他是铁定了心不出这个头了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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