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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旦已经踏上前往吴国的艅艎，西施却站在岸边，不肯离去。秋风萧瑟中，她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范蠡，泪眼婆娑。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范蠡可以将她留下。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那熟悉的温润声音在耳畔响起：“起风了，上船吧。”一阵秋风吹来，吹乱了西施如瀑的秀发。范蠡想伸出手去，替西施抚平鬓发，但终究忍住了。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他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狠了狠心，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而去。早已等候在岸边的侍卫，簇拥着西施登上艅艎，解开缆绳，向吴国驶去。范蠡并未回头，他希望自己记住的，是西施那天下无双的明眸，他不愿记住她远去的背影，不愿。三年前，范蠡在越国苎萝村的浣沙溪边遇见了西施。那一年，他35岁，西施15岁。他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她从古朴苍褐的浣纱石上起身抬头的那个瞬间，早已阅人无数的他，心底竟起了波澜。 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别样的感觉。是怦然心动？是似曾相识？还是……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惊为天人的美丽女子？在黄沙散漫的战场上金戈铁马、纵横驰骋时都波澜不惊的他，这一刻，却怔住了。公元前511年，他15岁，因不满楚国“非贵族不得入仕”的黑暗政局，背井离乡，和比他年长5岁的好友文种辗转投奔越国。几年后，两人双双被越王拜为上大夫。得知他尚未娶妻后，越王袖袍一挥，当即将越国贵族之女许配给他。一时间，郎才女貌，传为佳话。如果不是公元前494年那场吴越大战，他和文种大概会在越国一直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但，战争爆发，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越国战败后，根据吴越议和条件，勾践夫妇要入吴为奴。关键时刻，他挺身而出，愿意跟随勾践前往，以便在吴国保全勾践夫妇。不料，这一去，便是整整三年。那三年，他在吴国忍辱负重，他的妻子在越国忧思成疾，不治而亡。三年后，当他和勾践夫妇回到越国时，早已山河破败，物是人非……多少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辗转难眠，痛彻心扉，这国仇家恨，怎一个“痛”字了得？痛定思痛后，他决定辅佐卧薪尝胆的越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用二十年光阴发愤图强，报仇雪恨。船头，寒风凛冽，但西施却一直怔怔地看着越国的方向。因为，那里有她今生最割舍不下的男人。三年前，当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她便知道，他将在她生命中留下重要的印迹。因为他的身上，有一种常人没有的高华气度。而这份高华气度，让她不仅无法拒绝，且没来由地想要靠近。因此，当他和煦一笑，告诉她，想带她到越国都城面见越王勾践时，她竟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那一刻，距离他们相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几天后，她随他步入越国刚建好的美人宫，拜见了越王。那天晚上，她记得月亮很圆，月华皎洁，在一地清辉中，他一脸肃然地告诉她：“越国将用'伐吴九术’报仇雪耻，其中，第四术是'遗美女以惑其心，乱其谋’，而你……”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目光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当对上她讶然的目光时，他迅速转过身去，看着天上明月，默然不语。那一刻，蕙质兰心的她，顿时心中了然。她明白，越王已经认可了他亲手挑选的女子，她成了第四术的不二人选。既然如此，他本该高兴不是？可为何，他却有些难过？莫非……？是的，莫非，他也像她喜欢他那般，喜欢上了她？所以，他不忍亲手将她推向吴国，推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那一刻，她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情绪？是喜？是忧？或者，且喜？且忧？她只觉得胸口有一股热流止不住地往上涌。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从他背后环住他，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很抱歉，我把你带入了如此险境。如果……现在还来得及，你可以选择离开。”沉默半晌后，范蠡转过身来，原本温润的声音，已然带上了艰涩。“不，我愿意！”她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勇气，她只知道，无论将来世事如何，此时此刻，她只想留在范蠡身边。能看到他，听他说话，已是生活最美好的模样。果然，这过去的三年，是她这十八年来最美好的三年，美好得让她在梦中都想笑出声来。三年来，她和他朝夕相处，他就像一块浑然天成的和氏璧，深深嵌入了她的心里。她早已认定，这辈子，除了他，她再也不可能爱上别人了。他品位极好，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坐卧行走，每一样，他都让人按最高标准培养她。和她一起接受培养的，还有一个越国女子郑旦。郑旦有些怕他，说他和她说话时，总是一脸肃然，不苟言笑。可是，为何她和他说话时，却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欣赏和疼惜？莫非，他的欣赏和疼惜，只为她一人而已？他高瞻远瞩，足智多谋，越王离他不得，他亦全力以赴。多少次，她看到他心神俱疲的背影，多么想冲上前去，告诉他，不管将来如何，眼下她只想当他身边的一个侍妾，全心全意地照顾他！但是，当她看到他回头时清澄明澈的眸子时，她所有想说的话，都通通咽了下去，从此深埋心底。她知道他心里有她，但她更知道，他心里有国！他怎能将一个即将为越国出征的女子占为己有？即使他心里深深地爱着她，但在国仇家恨面前，也只能忍痛割爱了！于是，她不想为难他，只要他不提，她便也不说。只需在那一驻足、一低头、一回眸的瞬间，彼此会心一笑，便能让她开心一天。他不是不知道，西施爱他，但他同样知道，他没有资格爱她。 在无数个无眠的深夜里，没来由的，他会想起西施，想起她和郑旦说话时俏皮可爱的模样，想起她独自凭栏远眺时落寞孤寂的身影，想起她和他说话时欲言又止的神情……多少次，他在心里深深自责，如果当年不在浣纱石边邂逅她，如果不把她带到越王面前，她就不会被卷入这无尽的国仇家恨了……是的，他对不住她。午夜梦回，他也曾黯然神伤，如果他认识她以后，抛下国仇家恨，隐居乡野，娶她为妻，和她过举案齐眉、岁月静好的日子，是不是更好？但，清醒之后，他知道，他不能。越王尚且卧薪尝胆，他身为臣子，怎么可以弃国仇家恨于不顾？大爱是国，小爱是家，在大爱面前，小爱只能让路……三年来，每每看到她眼神中对他那份崇拜、依恋和信任，他都会在心底深深感念，感念上天将如此美好的女子带到他眼前，纵然今生无缘结为夫妻，但因为有过这样一场师生的情份，已足以温暖一世。往后余生，在那些没有她的日子里，他会用这三年的美好时光，聊以慰怀。（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吕瑜洁，浙江绍兴人，毕业于厦门大学历史系。 2017年1月，出版《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孩子——写给孩子们的50封信》，已加印9次。 2020年6月，出版《我的心里住着一个世界——写给孩子们的50封信》，当当、京东、天猫、淘宝等均有售。 目前正在创作90万字的长篇历史爱情小说《此物最相思——王维别传》，计划2021年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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