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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鸵鸟穿越整个内蒙古

 鹏翼垂空9 2021-04-21


在我过生日的时候,有人送给我一只鸵鸟。鸵鸟和当时的我一样高,我当时就立下了一个志向——骑着鸵鸟穿越整个内蒙古。

我骑着鸵鸟走在街上,就有人问我,你这是要去哪里呀。我说,我要横穿内蒙的街道。那人说,你的愿望太大了,怕是很难实现。就像天那么大的蛋糕,一次是吃不完的。我说没关系,只要我有一张地图就够了。

鸵鸟脖子又细又长,像是一根挺立的绳子。它的头也很小,像是绳子末端打的一个结。刚开始坐在鸵鸟背上的时候,鸵鸟并不喜欢,它左右摇摆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把我甩下来。但我紧紧抓住它的翅膀。让它动弹不得,只好就范。等到后来鸵鸟习以为常,我就在它身上安上鞍鞯。我便有了坐骑。

为了让它跑得快,我给它专门定制了训练计划,让它每天驮着我跑三公里。直到它跑得汗涔涔的,透过羽毛我都能感觉到它体内腾腾的热气,就像一壶水烧开之后冒出的蒸汽。有一回那猛烈的蒸汽将我举到了半空中,它还在跑着,我随着它在半空中移动,中间是滔滔的蒸汽;除此外,我还让它每天做足一百个蹲起,以训练其腿部的力量,还让其跨栏、倒挂。在它练习倒挂的时候,眼睛滑稽地闭着,仿佛一只待售的烤鸭。

等到我又长大一些的时候,我和父母说了我要骑着鸵鸟去内蒙旅行的想法。父母说,你已经长大了,该学会独立,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们不会阻拦你。如果你中途累了,也可以回来,我们随时欢迎你。因为道路是遥远的,艰难是不可知的。我说谢谢爸爸妈妈,我会小心的。

当我独自踏上路途的时候,才发现一个人是孤独的。我拿出母亲给我缝制的满装口粮的包囊。自己吃了一些,给鸵鸟也吃了一些。我从自己的家乡乌兰察布出发,向西走了两天两夜,夜住晓行,风餐露宿。一天下了雨,我的衣服都湿了,我坐在一个山洞下,静静地听着雨声。很有节奏地敲打着,落在不同地方,宛如数只手在不同的乐器上演奏着。

雨下了一天,雨脚纷沓,宛如一千个故人来而又去。第二天我发现地图湿了,字迹模糊不清,只能依靠指南针来分辨位置了。

幸而在路上我看到许多人和我一样骑着自己的坐骑行走在天地中。有人骑着一只羊,有人骑着一头鹿,有人驾着鹤,有人则骑着一只拖鞋飞行。我和一个骑着狗的人走在一起。我问,你们走了多长时间了。他说,有一年多吧,我们是从东面来的。赤峰那面吗?他说,通辽那边。我又问路好走吗。他说只要喜欢走,哪里都是好路。坐在拖鞋上的人飞下来问你刚出来吗。我说是的。拖鞋人说,是应该出来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如果你长时间不出来,你甚至不能知道原来世界已经变成了这样。你会以为自己身在别人的世界里,而自己只是一个暂时的过客。我说是的,我已经好久没有出来走走了,我眼中的世界与印象中的世界确实不大一样……

我们走了一天,傍晚走到一片树林下面。我们就宿在那里。树林外是一条公路,来来往往的车辆扇起风与尘土。我们坐在树林里,几个青年采摘了一些野果,分给大家吃了。他们问我几岁了,我说十二了。骑鹿的中年男子说,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独自在山里狩猎了。我睁大眼睛表示自己的仰慕之情。他又说,有一天我打死一只豹子,我生了火,剖开豹子的肚子,一把抓住它的脏腑,洗洗涮涮,先生吃了豹子胆。后来又烤着吃了一些豹肉。我的敬仰之情此时已巍峨如山了。他说,火熄灭了,香味引来几只狼。狼瘦瘦干干,毛色发暗,看样子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它们扑过来,我跳上树,倚着树干,坐在树枝上,用弹弓打它们,射中了一只的眼睛,另一只的前蹄,它们朝我嚎叫着,白色的牙齿上流下紫色的涎水,难闻极了。我知道那不是它们的味道,而是死亡的味道。它们猛扑过来,撼动了树枝。旁边一个骑着狼的说,不要再说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骑羊男子说,好故事不厌百回读。给你一条褥子,他递过来一条花绿相间的褥子。我说谢谢。他说没关系,出门在外,大家都要互相帮助。

又走了两天,来到一座寺庙前,骑着佛珠的人说,我要进去拜一拜,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就赶上你们了。我听见袅袅的香味很好听,就说,我也要去。于是我们一起进入寺庙。我们买了数根香,拜了数拜龛里的一个慈眉善目的菩萨,他的口中念念有词,而后将香插在香炉上。从寺庙出来,匆匆去赶众人。

走到一个路口,出现两条岔路。我问,这要从哪里走呢。他也犯了难,说,他们应该留一个提示的。我说也许他们是为了考验我们,我取出一枚硬币,望空抛去,说,如果是正面朝上,就往南走,反之则往北走。结果硬币落在石缝中,竖直立着。他摇摇头、顺手抓起一把头发,我灵机一动,攥住他的一绺头发,说,如果是质数,就往南走,如果是合数,就往北走,结果他往后一挣,我只抓住一根头发,既不是质数也非合数。他忽然指着南面的一条路说,我看到了,那是一泡牛粪,是阿三的牛,他们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于是我们朝南走。没半个时辰就追上了他们。他们说,当我们知道你们要追来的时候,心里就产生了恐惧感,不自觉地将你们想象成坏人。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坏人才穷追不舍。尤其是看到你们快要追上来的时候。我说,我们没有一点恶意的,当我们融入你们的时候,我们就重新成为了朋友。一个骑着唱本的女子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你的小嘴可真好看。我嘿嘿笑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一路上静静的,除了前面几个人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的口角。一度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们是打不起来的,不仅如此,他们一会就会言归于好,争相承认自己的错误,而后流下感动的泪水,说一些你真好之类互相宽解的话。而他们之所以争执,也不过是因为行旅的无聊,他们为了缓解自己的疲劳,为了给这样的无聊加一层花边,就故意争执着,然后再演戏一般重归于好。几乎已经成了模式,就像数学公式一样。因此我在他们争吵的时候不再感到紧张,而是作为一场情节生动的戏剧加以观赏,如同观赏急速坠落的樱花。

在一条乡间的小路上,大家听到了狼嚎。声调凄婉动人。我们都面面相觑。头狼蹲在前面,后面的狼也蹲着,只有一只狼来回逡巡着,尾巴挺立如刀。人群里的狼也嚎叫起来,用头抵着骑狼者的膝,骑狼者领会了它的意思,拍拍它的头让它去了。它和那匹来回走动的狼耳鬓厮磨了一会,就又回来了,狼群也如潮退去。骑狼者说那些狼是来给这匹狼送行的,而两只狼则是情侣关系。

这日大家来到沙漠,鸵鸟看到茫茫,胆怯得将头伸进沙子中去。骑沙人说我的天地到来了。他捧起一把又一把的沙子,朝上空扬起来。可其他人却有些怏怏不乐。他们说,苦难即将来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越走越深,沙子也遮天漫地。到了晚上,到处都是葬身沙漠的鬼魂的哀号声。鸵鸟吓得身子瑟瑟发抖,头埋在沙子里一动不动。我从被子里探出头,看到四处蓝光粼粼,如同置身湖泊。时而窸窣响动,是蝎子、蛇、蜘蛛在沙漠来回穿行。白天,时有半截白骨从沙土中露出。烫热的沙子烤得人脚底疼痛,大家只得早早起来,中午寻找地方休息,傍晚再走。

骑牛者的脚在夜里被蛇咬了,他的脚面红肿,神经麻木,他向人借刀子锯断了自己的脚。流出乌黑的血液。随即用白布包扎起来。但他走着走着就从牛身上摔了下去。人们看他时他已经死了。大家都很哀伤,骑佛珠的人为他念经超度。然后大家一起给他挖了个坑,埋葬了他。入土时候,他的眼睛一直不肯合上,直到有人给他的手中放上一只打死的蛇。

骑鹤者在上空对大家说,大家坚持,再过不久就会出去了,我已经望到了。大家的精神一振,向前走去。这时来了大风沙,狂风卷着群沙,在沙漠上即兴舞蹈。大家被风迷障了眼目。牛跪在地上,众人下了坐骑,伏在牛背后。等到大风过后,不见了鹿。骑鹿者只得骑在牛上。

经历了许多辛苦,我们终于走出沙漠。骑羊者快意于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了半个时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骑唱本的女子给大家唱了一首《浣溪沙》,大家鼓掌欢呼。狼与狗一起嚎叫着,一边的羊和鸵鸟也来回蹦跳。

我们去了路边的一户农家。农妇看着灰头土脸的我们说,你们是从沙漠里走出来的吗。我们说吃了好大的苦头,险些没有走出来。她说已经好久没有人能够走出来了,你们能够生还简直是奇迹呀,得到了上天的保佑呀。她给我们做了丰盛的食物,宰了一只羊,两只鸡。又拿出一大桶酒,吃了一醉。

走到内蒙的最西端,几乎就是天与地的交界,天空的蓝纯净透明,仿佛一块蓝宝石,映照在地上。在边界,我们立了一块石碑作为纪念。而后往回返。这次我们得到了指点,从沙漠边上擦过去,像一个飞旋的球。

我们走到包头,在北方兵器城见识了坦克、大炮,中间还有一副摆着残局的大棋盘,硕大的棋子在交叉的楚河汉界中擘画自己的处境。我们还去内蒙古科技大学看了鹿,鹿在校园的一爿奔突。骑鹿者说可惜我的鹿不在了,说着流下泪来。我们要问管理员这里的鹿卖吗,他说不用了,现在我已经习惯了骑牛,以后就叫骑牛人了。

路上飞驰着车辆。一个自行车手看到我们,大声嘲笑我们说,你们竟然还在骑动物,你们是从古代走过来的吗。鸵鸟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迈开脚步就追,吓得那人一径跑走。

呼和浩特的街道不大规则,人似乎也很多。我们被人群裹挟着在白垩的街道中留下自己的稍纵即逝的印记。

回到乌兰察布时候,我走过家门,他们说你回去看一看吧,我说我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等走完再回去吧。于是我们继续向东走。我们起得往往比太阳早,睡得比太阳晚。看着月亮,我想我已经长大了。因为面对黑暗,我不再感到紧张,我反而更愿意在黑夜中行走,我有一个披着夜色的灵魂。

在走山路的时候,为了防止动物的蹄子被磨损,骑唱本的女子为它们缝了数个脚套。这让狗很苦恼,狗走走就闻闻自己的脚。

一天,噩运发生了,狼吃掉了羊。狼张着血盆大口,让人们相信了现实的残酷,骑羊者愤然离开了我们。骑狼者为了补救自己的罪过,将狼送到动物园去,他也没有再回来。事后大家回忆狼是如何吃掉羊的时候,竟全然没有发现一丝征兆。

一个骑着酒桶的人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他每天喝半斤酒,身上整天酒气熏熏。但他的速度并不慢于我们,他疯疯癫癫地骑在酒桶上,向来往的人打招呼,一次他给一个小孩喝酒,被小孩身边的家长劈手夺过酒杯摔在地上,将他也呵斥一回。

走到草原的时候,下起了雨。雨滴沙沙地蚕食着光线。鸵鸟打了个喷嚏,我伏在鸵鸟背上,发着高烧。人们把我从鸵鸟背上抱下来送到医院。这是我在旅途中第一次生病,我在病床上输了三天的液,为了还医药费,同伴们为医院做工,帮医院擦洗地面,守夜。因为行旅的人一般是没有多少钱财的。在骑酒桶者喝完了自己携带的酒后,也开始沿路帮人干活以换取酒喝,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赚够一个月的酒钱。在我康复后,世界仿佛玻璃被雨水洗刷得焕然一新。我们重又踏上道路,草原茂盛地生长,有马有羊。走在草地就像走在绿色的毛毯上一样。我们受到了牧民的热情款待。牧民和我们交流了骑行的经验。我们相谈甚欢,他愿意送给我们一匹骆驼,我们没有接受。我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过着绿林好汉般的生活。

继续往西北走,天气越来越冷,雪花一大片一大片地飘下来,我们买了棉衣,给自己的坐骑也穿上棉絮衣服。骑酒桶者喝多了酒,自己跑出去倒在雪地中,我们发现他时,已经冻僵了,手指不能弯曲,眉毛与睫毛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如果不是发现及时,他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将他抬到火炉边上,扫去他身上的雪,给他全身按摩了一遍,向火而坐。他醒来后问,我的酒呢。

为了抵御严寒,我们买了帐篷,睡在帐篷里,听外面的风呼呼地吹,那样的感觉真是好极了,就像情人在耳边呢喃地絮语。你不必回答,因为你知道那是亲切与爱。

当我们走到与外蒙一门之隔的国界线时,我们感到许多事情都像门一样被许可了,同时也被阻止了。我们手拉着手,一起唱歌,跳舞,虽然我还没有成年,个子还很低,但我的声音很高,舞步也还算整齐。我们一边看着那诱人的国界线一边在节奏中旋转。我们对那道国门既怀着敬畏又想要破坏,我们想我们的天地应该是寥廓的不应该被阻挡,但另一方面我们又想我们只有在这条线内才切实地感到自己的国家,它几乎让我们充实。

在骑酒桶者的引导下,我学会了喝酒,在天气寒冷不能外出的时候,我们就相对而饮。他说他原来有一个妻子,后来他把她休了,因为她不让他痛痛快快地喝酒,他说,也是个不爽利的人,就从家里逃出来了。他说你不在家里学习吗,他的言外之意是我是一个不爱学习的从家里逃出来的坏孩子,我说我得到了父母的允许。他笑着说,那你的父母真是开明。

我们走到东北端的时候,正是春汛时候,刚好看到了额尔古纳河破冰而滔滔,充满了生力与精神,嘶吼着,奔流着,一碧千里。我们的灵魂仿佛得了净化。骑酒桶者说河流在召唤他,河流中有声音在对他说,来吧来吧。他说了几天后就投河而亡,尸体也不知漂流到何处,我们将他的酒桶装满酒,投入河中,让他在死后也能喝上一口好酒。

没过几天,骑唱本的女子和驾鹤的男子结婚了,我们庆贺了三天,而后他们离开了我们,去往又深又茂密的森林里居住。

骑佛珠者在就近的寺庙里出了家。我们去见他的时候,他紧闭大门,说缘分如此,从此不必再见。只剩下骑牛者(原是骑鹿者)、骑沙者、骑拖鞋者、骑狗者和我,踏上了归程。

当我回到了乌兰察布,坐在温暖的家里看书喝茶的时候,他们依然在广阔的外面快活地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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