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让我后怕的那一场“双赢”

 新用户7771xieo 2021-04-28

让我后怕的那一场“双赢”

作者 ▏ 莲子

二十年前即2001年,就在这种暮春时节,我们办公室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却让我这二十年来常常产生后怕的感觉,有时为这事做恶梦,醒来一身冷汗。

当时企业改制拉开帷幕。上级主管部门允许我们厂卖掉位于内环线的厂房土地,除去安置愿意买断工龄的职工,剩余款项准备在近郊买地重修厂房,以后的工厂就不再是国营企业,而是所谓“股份有限责任公司”,不愿买断工龄的职工可以把自己名下的股份入在新企业里当股东。买方已经进场接管车间厂房,所有的办公室搬迁一空,全挤在“第三产业办公室”简称三产办,三产办有一幢旧招待所大楼大家在这过渡。

全厂人怀着不同的心思都在观望着改制,上线主管部门也巴不得早日嫁出这“老丑女”,只要改了制,从此厅里跟我们厂就彻底政企脱钩,而买断工龄的政策酝酿、修改了无数遍,2000年的十月终于传达下来。

政策规定,全厂所有的正式职工、包括即将退休的老工人,每人每年的工龄以壹仟五佰元买断。但是,在具体计算时,不足一年的工龄不算、超过三十年工龄只算到三十年,即是说二十三年半的只算二十三年,三十八年的只算三十年。

若按这样的算法我可以拿到将近三万,但我不打算买断工龄,此时我在三产办工作,主管我们的胡厂长说三产办是承包性质自负赢亏,这次卖地不包括三产办,他希望三产办的现有人员都留下来。我跟原总务科长两年前合并科室到的三产办,带着原来没了结的工作。经过两年的相处,我对胡厂长有一种人格上的信任,决定留下来。

在是否买断工龄这个问题上,师兄们产生严重分歧。改制政策里有一个非常可恶的地方,如果你选择把买断工龄的钱留在新企业里作股东,厂里并不保证在新企业里有你的岗位,如果没有岗位就算入干股,企业有赢余时有可能分点红,没赢利时自然没钱分,如果企业经营不善垮了台,你入的股就算白扔。这期间你还得自己找工作,自己买社保医保。

领导们已在近郊买地建新厂房,听说改制后的企业仍然生产客车,但新企业只需要两百来人。有许多人看到新企业仍是从前的领导掌权,就纷纷办手续买断工龄走了,但也有些人不愿意走,特别是有些文化不高的年青人,他们工龄太短拿不到几个钱;中年人也有不少选择留下,这个年龄没有什么技能去社会上找工作并不容易。

那段时间我忙坏了,水电气公与私的老帐新帐、房改福利房的办证、工人们分房与否的最后核实(没有在厂里分房的人补贴3180元)、公积金的退还等等一摊子的事都集中在我手中。有时面对来办手续的人群竟会有几个小时接近争吵的解释,喉咙都说得干痛发炎。准备买断工龄的人这时大都态度恶劣,也许多年来曾经受过某种委屈压抑甚至于迫害,这时面对具体办事员不约而同都表现出一种歇斯底里的渲泄,反正买断工龄后跟单位彻底了结,这时不怕得罪人。这些人在厂里也是被寒透了心。那些年工厂里搞过多少被冠以“改革”名目的东西啊!什么优化组合、下岗分流、轮岗竞争、减员增效……现在想来,千刀万剐也是死,一刀断头也是死,何不来点痛快的?

我那段时间累得够呛,但相信这些烦人的乱麻总能理清,以后在三产办就会有新的工作。我打起精神不分昼夜地干着,公用水电气好办,讨厌的是全厂有好几处宿舍区,正规宿舍要好收一点,最令人头疼的是有两处老旧单身宿舍。说是单身宿舍,却是一家几口人同住。每次收水电气费时,这里最不容易收齐,总表数字与每家的分表数字合计经常相差悬殊。有些事是公开的秘密,比如水龙头滴水用盆接,水表不走字;电表气表背面放吸铁石……差出来的数字就是钱,基本由厂里补贴。而且有些户主根本不来交钱,上门去收也吃闭门羹,人家早停薪留职在外面上班,你知道他或她啥时归家?我每次去财务科交钱时难免忍气吞声看人脸色,“又差这么多?”仿佛是我吃了这些差额。

那两年因这份工作没有让我过一天顺心日子,气得我有时不由在心里暗骂一句——“瘟丧水电气”。这种收费模式实在应该改革了,只想尽快改制完成,再也不跟这些“刁民”打交道。领导们也为此事想办法,跟当地派出所联系,定做了一批新的单身宿舍户口本,通知两处的人在改制完成前的规定时间内来领。但是,领新本前,必须了结所有水电气及房租欠费。

通知发出去几个月,欠费的不欠费的都要来领新户口本同时交费,办公室一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也吵闹不断。补交欠费的人,脸都不好看,好像拿出应交的钱是被硬生生割了肉,永远欠费才是正确的。我只盼望快点结束这事,每天陪着笑脸跟这些人打交道,特别累心。同事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忙。眼看这件工作就要收尾,该收的钱也收得差不多了。收到的钱按规定由我去存银行,再把存钱凭证交给会计。那些天太忙,除了这件事要忙,同时还有几件公家办证的事必须尽快完成,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去银行。来来往往的人应该都看到我的抽屉里装满了钱。就在我以为可以松口气时,一个停电的晚上,却发生了办公室盗窃案。

发生盗窃前的那个下午,我跟科长从后子门资金管理中心回来,到胡厂长的办公室把办好的证件交给他,看着锁进了保险柜,我们出来坐下休息,办公室难得有今天下午的清静。忽然,影影绰绰,好像觉得身后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影在瞪着我,心里骤然不安起来。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我喝了几口热水,看着抽屉的锁。这小小的一把锁,稍有点力气的人,一拧就会断吧?我警觉了,必须要去银行存钱了。不顾劳累马上数钱,百元票整整三万,用一个塑料袋装好放进提包,立即下楼骑自行车。到银行排班存了钱得到存钱凭证,回到办公室时会计却已下班。心里还是不安,又把抽屉整理一番,还有几百块钱零票,全放在自己身边。这天晚上莫名忐忑,失眠,到下半夜才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得晚,骑在路上,手机响了(2001我用的是亲戚淘汰的旧摩托罗拉),是办公室电话,胡厂长打的:“你在哪里,尽快来办公室!”我忙以最快速度开骑。到了办公室,只见一地狼籍,所有的抽屉都乱扔在地上,所有的柜门都大开着,我不由怔住了。胡厂长说:“昨晚有人进来盗窃,已经报了保卫科,就看你的损失情况是否报派出所。大家都受了点小损失,好在公章没丢。你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放在这儿?”这时全部同事和保卫科科长八九双眼睛齐刷刷看着我。我忙把昨天的存钱凭证拿出来:“我办公桌抽屉没有钱,昨天下午都存了,还有几百元零票在我身上!”这时,“唉——”的一声,我听到同事们整齐的地出了一口大气,保卫科长还轻轻笑了一下,大家都为我庆幸。

胡厂长一挥手:“没事就好,你现在和科长一起,马上跟我去资金管理中心交退公积金的表格!说不定有些问题要你亲自给办事员解释。”坐在厂长的车子上,我们都没说话,我知道这次盗窃案是我那一抽屉现金招来的。心里十分庆幸却又内疚。

在资金管理中心办完事已经快中午了,我浑身无力,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发呆。厂长科长也坐了一会站起来来要走,我低头说道:“厂长,科长,你们先回去吧,我再休息一下,等会到我妹妹家吃饭,两点前回办公室。”妹妹家就在附近。胡厂长说:“也好,你多歇一下。没受损失就不要多想了,以后小心些。”他们走了。我坐着呆了有半小时,那份后怕的冷汗湿了全身,终于无声地哭了一场。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的忐忑不安消失了。

又过了几天,有一个平时关系较好的青工到办公室来看我,他已经办好了买断工龄的手续。我把盗窃案讲给他听,并对那天下午自己的不安感到疑惑,冥冥之中,是神仙在提醒我吗?他也说:“你太幸运了!太幸运了!”

是的,我很幸运。二十年前的三万多元钱,如果用今天猪肉的价格来参考,相当于现在的二十五万左右,当年最好的二刀腿子肉每斤三元五。关键是,那时我的工资每月不到三百元!如果丢了这笔钱,我怎么陪!我又怎么面对领导和同事们。到今天也想不明白究竟那天下午的不安,是哪位神仙或祖宗暗示了我?让我躲过了一劫。

谁是撬门盗窃的人?我不敢肯定。但是,在后来的回忆中、后来跟几个青工说话时在对方尴尬躲闪的眼神中,我大摡知道是谁了。

当年出现那种事,是那群下岗买断工龄的小民心中有太多的积怨和愤懑,所以他们当中有人选择了铤而走险,想在混乱中偷窃那笔钱。但在神的冥冥指引中,我不安我惊惶,我怕有不测之事降临。于是我先一步把那款子存进了银行,他们来晚了一步。

天啊!我的这先一步,他们的那晚一步,事情就变得奇诡地圆满。我对我的工作彻底负责了,他们虽实施犯罪,但未能得逞,没有变成罪犯。这不是带有黑色幽默的“双赢”吗?

这是命运之神在拯救他们,跳下悬崖却又有树枝接住,命还在路也还在,若这些人能反思,他们的未来也是有希望的。

哈哈“双赢”!“双赢”哈哈!我想笑却笑不出来,反而想再哭一场更痛快……唉,一言难尽的曾经的国营企业……



END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