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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

 述涛说事 2021-04-28

             

                                    刘述涛

郭美兰是我姐,我姐是郭美兰!这是经常挂在我嘴边上的一句话。我以郭美兰这样的姐姐为荣,她是街花,四里街一条街上的男青年都稀罕她。我走到哪,都有男青年走到我面前问我,郭美兰呢?晚上在不在家?我也不清楚郭美兰晚上会不会在家,但通常我都会说,在!

到了晚上,我家窗外就经常传来口哨声,或是一群男青年互相推扯的打闹声,每每这时,我姐郭美兰就会说“无聊!”

在四里街没有人喜欢用“无聊”这两个字,用这两个字的只有我姐,这也充分的说明我姐与四里街是多么的格格不入,所以她经常挂在嘴边上的就是“这四里唉……”唉字后面的那声长长的叹气,可以感觉出我姐生活在四里街上有多么的压抑,所以她不止一次对着窗外咬牙切齿的说,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四里街的。

真正要离开这四里街哪有这么容易?县里招工从来都不招四里街上的男女青年,因为我们吃的是定销粮。说起吃定销粮这件事,四里街上一街的人都觉得非常窝火,本来四里街也像旁边的东路居委会的居民一样,吃着商品粮,过着城里人的生活。谁知道大跃进时期来了一位新县长,这位新县长不知道怎么就头脑发热,搭错了一根筋,就想着在下放的人数上放一颗卫星,于是一夜之间把四里街上所有的居民都下放,成为了社员。只是这样的下放不用四里街的人搬迁,把原来的四里街居民委会改为了四里街蔬菜大队,并且把附近一些空闲的土地分给了四里街的居民种菜。

开始,四里街的人一看有了土地种菜,菜钱还给省了,就认为蔬菜大队就蔬菜大队吧。可过不了一年,四里街的人回过味来了。人家商品粮的人吃的米是一毛四分七,我们四里街吃的定销粮的米是一毛五分八,整整相差一分一厘,这还可以忽略不计,从此后县里招工的各项指标不再分配给我们四里街的人了,说四里街上的人不是吃商品粮,没有资格享受县里的招工指标。四里街上的人这才急了,这才明白是被当时的县长老爷给忽悠了,于是到县政府上访,躺在县长的办公室不离开,到县委食堂抢饭吃,可县政府的人见怪不怪,就任由四里街的人闹,就是不松口谈如何解决定销粮的问题。

到最后,四里街一条街的人也没有力气再闹下去,就认了命。只是苦了各自的孩子,除了读书,学门手艺,就没有别的出路,以前还能够当兵也是条出路,可自从吃上定销粮后,当兵也同农村人一样,退了伍没有安排。

这样,我姐除了学门手艺她也就没有哪里可去,论读书,她的成绩还不如我好,一手字更是写得像狗扒似的。她唯一最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的,就是穿什么都好看,同样一身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就凹凸有致,要显的部位全部都显露出来了。到现在我仍记得,我同她去地里挖番薯,热了。我脱下的衣服随手往地头上一丢,而我姐偏不,挂在腰上,然后像是很随意的打个结,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结,一下子就让她有了别样的韵味,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街的人都朝她看。第二天,一街的女孩子都学着我姐的样子把件衣服别在腰上,两个袖子也在腰间打个结,可是却硬是穿不出她那种味道来,并且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姐学的是裁缝,师傅是四里街背的美生麻子。美生麻子虽叫做麻子,但却同《让子弹飞》里的张麻子一样,脸上没有一粒麻子。我娘说,不会叫的狗才咬人,没有麻子的人叫麻子才最可怕。说完这句,我娘还没有忘记补上一句,美生麻子阴着呢。

我还小,不懂得美生麻子怎么阴、但我记得有次同他一起去喝酒,走在一起的一群人进了厅堂,美生麻子拖在后面,唢呐手吹过唢呐放过鞭炮,就没有再去管后面跟进来的美生麻子。美生麻子明明坐下了,还是感觉自己没有唢呐接,没有鞭炮迎,像是吃了很大的亏一样。他对全桌的人说,不行,我得换过一件衣服再来。他真的就起身从后门回家,换了件衣服,又大摇大摆的走到办酒席人家的大门口大叫,客来啰,客来啰!放鞭炮的吹唢呐的一听,马上就放响鞭炮,吹亮唢呐,美生麻子这才心满意足的坐下吃席。

美生麻子的裁缝铺由两块床板组成,就搭在南门口百货公司的门口,那个年代做手艺的都没房没店,就个铺位。铺位能够紧挨着百货公司,在卖布的柜台窗外,那已经是一件相当有面子的事情。

在美生麻子搭起的床板上,有一盒画笔,几块还没有开始做的布,以及几本衣服款式的书。我有时候跟着姐去,就在百货公司里面玩,那时候的百货公司有布展的柜台,里面有好多玩具,可惜我只能够过过眼瘾,从来都不奢望能够拥有。我最想拥有的就是美生麻子在布上画线的画笔。那种画笔做得像只蝴蝶,有红黄白三种。我曾不止想趁美生麻子不注意下手拿他一块画笔,可每次我的手刚伸,美生麻子手里的竹尺就打到我的手背上,我恨死了美生麻子,总希望能够看到他的笑话。

很快我就看到美生麻子的笑话了,不过事情是由我姐引起的。

那是一个傍晚,我姐吃完饭的碗一放,就说要去美生麻子家里加夜班。那时快过年了,美生麻子的生意很好,做不赢,他带的那群女徒弟都得加班。美生麻子喜欢带女徒弟,他的老婆就是从女徒弟上升为师娘的。这些女徒弟就像一群蝴蝶一样天天围着美生麻子打转。四里街的男人见了,都会狠狠的说,来世我也做裁缝,也让一群女孩子围上我转。特别是在四里街上遇上美生麻子的某个女徒弟的时候,这群男人会非常兴奋,他们会笑着问美生麻子的女徒弟:师傅不上背,徒弟就学不会,你师傅有没有上你的背?面薄的女徒弟就赶紧低着头带着通红的脸离开。我姐,本来就生在四里街,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她听了就会大声的对着这样的男人骂:“无聊!你怎么那么无聊!”四里街上的男人才不觉得这有什么无聊的,而是觉得非常有趣,尤其是看我姐气急败坏的样子,他们也觉得这是一件让他们的生活添加无限乐趣的事情。

我姐刚要跨出家门,就被我娘拦住了,我娘说,这么大的女了,走起路还没个样子,赶着去送死一样。我姐的脸刹时间阴了,她想同娘顶嘴,但见娘一副心情不好正要找点什么事来发泄一下,我姐又忍住了,放慢了脚步,我娘却一把拉回我姐,把她拉到身边后问她,素兰的事,你都晓得了?素兰什么事?我在桌子上站了起来,好奇的问。我姐却狠狠瞪了我一眼,骂道:“素兰有什么事,都不关你这小屁孩的事。”我知道素兰是我姐的好姐妹,她们俩动不动就坐在一起窃窃私语,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互相打闹起来。

我姐被我娘拉进了房间,我趴在房门隐隐约约听见娘在说,你说,你天天晚上怎么要加夜班那么晚?美生麻子到底要做什么?我姐似乎在争辩什么。然后我又听到我娘,说你有什么事可不能瞒我,我可不想像素兰的娘哪样,被素兰埋到地里了,还整天像没事个人一样,直到脸面丢光了才晓得自己的女儿不值钱了。我们都知道那个年代的人要面子,都爱争面光。但我不知道素兰到底什么事让她娘丢了面光。

第二天,我就知道了。

我同素兰的弟弟同班,一起上学的时候,素兰的弟弟告诉我,素兰被人搞大了肚子。搞大她肚子的人就是李蛮牯,李蛮牯的大名叫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经常把一辆自行车骑得像一辆汽车一样从四里街上穿过,自行车的车铃被他按得山响,他过去后的四里街就像刮过一阵狂风,正在下蛋的母鸡吓得直往墙上飞,正蜷缩打瞌睡的狗吓得跳起来直往屋里跑。有一次,我家的一只鸡被李蛮牯的自行车压死了,我奶奶拉着我,提着鸡去找李蛮牯。李蛮牯却一下子就换了件衣服,嘴巴里嚼着一嘴的饭,大摇大摆的迎着我奶奶走来,我奶奶问他压死我家的鸡怎么办?李蛮牯马上瞪着一副牛眼,凶我奶奶:“你打什么哑哇(撒谎),我才在家里吃了饭出来,你如不信,看我嘴里的饭。我奶仍不甘心,指着我说,我孙子看见了,就是你刚才骑着自行车从我家门口冲过,压死了我家的鸡。李蛮牯马上又开始凶我,问我哪只眼睛看见了他从我家门口经过。我是不是骨头紧了,想要他来给我紧紧骨头。我一下子被他凶得说不出话来。

我娘从地里回来了,听说了这件事,她的肺都要气炸了,我娘要去找李蛮牯的爹论个明白。奶奶却说,算了,不就一只鸡,多大一点事。我娘却说,看起来是一只鸡的事,但现在不去理清楚,下次就会是人的事!我娘怒气冲天的拉着我,直奔李蛮牯的家去,李蛮牯的爹外号就叫“萝卜”,意思是没有心的人。他看着我娘,说顺仔(我娘的名字),我生了这么个打爹骂娘的人,我们也冇办法。何况你也听到了,不是我家李蛮牯压死你家的鸡,他还在家吃饭。我娘一听李蛮牯的爹也像李蛮牯一样想抵赖,她不冲李蛮牯的爹发脾气,而是忽然间挥起手,给了我一个耳光,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这有人养冇人教的瞎眼鬼,连只鸡都看不到,你来这世上做什么?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人穷种变,敢做不敢当,那还不都得要找个尿桶去熏死掉,你这……”李蛮牯的爹越听越不舒服,越听越感觉我娘在指桑骂槐,其实骂的就是他。他一下子变得满脸通红,手脚无措,然后一个劲的对我娘说,“顺仔,顺仔,你别打孩子,孩子叫得这三间五屋都响的做什么?不就一只鸡,我家的鸡你看中哪只拿去。”我娘的声间更是高了八度,她指着李蛮牯爹的鼻子吼:“我是要你家鸡的人吗?我是要你家鸡的人吗?我要的是个理,一只鸡是小事,我现在管教自己的孩子才是大事,你现在不要左插言右插言的,我要是现在不教,下回也就会被人骂有养冇教,全家人都得了无名肿毒!我……”

整个四里街都听到我娘的声音,李蛮牯这时候不知躲在哪里,再不敢出来了。

回到家,我娘给我煎了两个荷包蛋,一直看到我把荷包蛋全吃完,上了床睡下,她才叹了口气走开。

这年的冬天来得早,才刚立冬,就滴水成团了。在这样的日子里,素兰就要出嫁,嫁的人并不是李蛮牯。素兰的爹说了,我家的女就是在屋里老掉,我也不会嫁给这雷打火烧,伤透了我心的李蛮牯。事实证明素兰的爹是对的,素兰嫁了还没二年,李蛮牯就在中国那场最严厉的严打中落网,从狱中出来,已经是满头白发。素兰嫁的是四里街前面河对面的高坪村的人,高坪的人连定销粮都不算,而是彻彻底底的农村,那里的人家每个都爱酒,而且上个街回家的时候,有个传统就是见店喝半斤,然后一路摇摇摆摆的回家,到了家就像条死狗一样躺倒床上,也就不管世上的事,哪怕大火烧屋也喊不醒了。有人说,高坪人也就这么点乐趣,那就留着吧,否则这块土地上的人得一个个想死。高坪的人一到青黄不接的季节,就家家没有了余粮,家家户户就开始出动,到县城找人“放粮”,所谓放粮就是粮食还在田里还没有成熟,就让人先放定钱,先卖!此时卖自然卖不上好价钱,但高坪的人却年年做这样的事。素兰嫁的那个男人,就是同素兰的父亲放粮的时候认识的,素兰的父亲说这个男人不错,拿了定钱,冬天就送来粮,并且是好粮,不像有些人,拿了定钱,到了冬天,三请四到才最后拿到粮食,粮食也不是刚初说的粮食,不是没晒透就是沙沙土土的掺在里面。

素兰出嫁的时候,我姐去帮了忙。回来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红的,她对我娘说,什么嫁妆也没有,就男方推着辆自行车来,放了挂鞭炮就算出嫁。我娘撇撇嘴,不屑地说,哪个让她窑里先装上了货,如果不是窑里装上了货,能这么嫁吗?说完,我娘还忘不了借机敲打敲打我姐,我娘对她说,你都看见了,就晓得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姐最烦我娘借机敲打她了,她不耐烦的说,别说了,快别说了,谁还会不知道?我娘还在说,就怕你脑子进水,一下就不知道了。

像这样的机会,我娘一定会抓住。我娘常对人说,女儿大了,爹娘就像端着碗快要溢出来的油,诚惶诚恐。女孩子不比男孩子皮实,说重不得,说轻没用。说着,我娘“唉……”的一声,似乎许多话都无法说出口,只能由这个“唉”字来代替。

我对我娘与我姐的打嘴仗没有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晚上的电视剧。那一年,四里街上有了第一台电视机,就是美生麻子家买的。那台9英尺的黑白电视机摆在他家客厅的神台上,每个晚上,他家都坐满了一屋子的人,都盯住这台小小的电视机。最好的位置自然是美生麻子的老婆,她坐在靠背椅上,像个老师一样让我们不要大声说话,不要吵闹,否则她就赶我们出去。美生麻子却从来不爱看电视,他在楼上,同一群女徒弟正加班加点的赶制着人们过年要穿的衣服。看电视的时候,经常会传来缝纫机踏踏响的声音,这时候,美生麻子的老婆就会把电视机的声音放得老大,遮过缝纫机发出的踏踏声。

有个晚上,电视里正在放《霍东阁》的电视剧,电视里霍东阁正要同那位日本的女间谍吻到一起的时候,忽然间就停电了。那个年代,四里街经常停电,平时停电倒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停电就让所有正在看电视的人受不了,尤其是有人说,他晓得霍东阁的嘴要同这名女间谍的嘴磨石磨一样磨在一起,一张男人的嘴同一张女人的嘴,像磨石磨一样磨在一起,这样的画面,刹时间让所有的不能够看到这样画面的人像是受了不知多大的欺负一样,都骂电厂的人是不是死绝了,还有人提议,拿出手电,快点去寻寻线。

就在人们七嘴八舌的争论怎么才能尽快恢复来电的时候,美生麻子家的楼上忽然传来我娘的声音,我娘本来就是个声音大的人,现在在这停了电的夜晚,声音更加有穿透力,人们纷纷涌上楼,就在这时候,电忽然来了,亮光中看见我娘手里拿着的正是一把裁缝的大剪刀,向美生麻子挥舞着,嘴里骂骂咧咧的全是“美生麻子,你败我的女儿,我今天就要剪掉你的下身。”可是,让我娘做梦也没有想到,当电来的那一刹那,躺在美生麻子身下的竟不是我姐,而是美生麻子的另一位女徒弟四香。

我姐呢?

此时我姐正在与百货公司的售货员湖南花果戏约会,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四里街竟发生那么大的事。我娘同美生麻子吵成一团,美生麻子又同他老婆打成一团,美生麻子的老婆又同女徒弟撕打一起。美生麻子又骂我娘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说我娘自己屁股眼的屎都没揩干净,有什么资格来管他的事。你以为你家郭美兰是什么好人,她不照样同湖南花果戏混在一起,湖南花果戏什么好人?不照样家里有老婆孩子……这个晚上,四里街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有人说,比什么电视剧都好看。

我姐回来的时候,我娘还坐在屋里唉声叹气,一听推门声,就冲了起去,一把抓住我姐,随手就给了我姐一个耳光。我姐懵了,我娘的火却仍没有消退,她仍声嘶力竭吼我姐,你今天晚上不说清楚,你就别回我的家门。我姐问我娘,我说清楚什么?我娘说,还用我问,你说清楚你同湖南花果戏是怎么一回事?

湖南花果戏是百货公司一位售货员的外号,他具体叫什么?我到现在也仍不知道,只知道他就是湖南花果戏,湖南花果戏就是他。他的这个外号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时候有许多人开始这么喊他。他经常拿着一支汽枪,在我们四里街上转悠,我们都知道他这是想找我姐。我姐同他的关系,按我姐说的原话,就是很一般很一般的朋友关系。他同我姐说得来,我姐说,他有乱七八糟一大堆杂志,什么《大众电影》《青年文学》……这些都是能让我姐眼前一亮的杂志,而我姐有时候同他一起去看场电影,只是因为这部电影很值得看。

我姐问我娘,一起看场电影,难道就有什么?何况看电影的时候,还有南花也在一起去了。虽然我姐这么说了,但我娘仍觉得肚子里鼓着的全都是气,她仍对我姐说个不停,说得我的姐的头直在桌子上瞌。

第二天一大早,我娘就起来了,我闻到一股浓浓的农药味,我以为我娘就因为那场争吵就想不通,就要喝农药,我连忙跳起来,跑了出去。却见我娘正在用米和乐果,她要把和好的米洒到我们家的菜地里去。前几天,我娘就看见一群鸡一窝风的都往我家的菜地跑,我家的菜都被鸡啄得不成样子了。我娘开始并不打算放药,毕竟我们家也养鸡,都知道要把一只鸡没病没灾的养到年底换几钱,或者杀了全家过个好年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经过昨晚那场乱战之后,我娘改变主意了,她巴不得全街上的鸡都跑进我家的菜园子来吃这和好农药的米,一只只都死翘翘。

四里街上的房子本身就离菜地近,打开屋门就见菜园子。四里街上的人又都爱养点鸡,好过年。于是鸡冲进菜地,吃了菜的事就经常发生。发生后,一般的人家也放药,但放药前会站在地里喊:“放药了,放药了,谁家的鸡谁家关好,药死可不要怪了!”这也叫做先交待,后放药,药死谁鸡不要怪。

我娘和好药,正端着和好药的盆想要去菜地,就见我姐像没事的人一样,一边在窗下扎着头发,一边哼着歌曲,我娘的火又“腾”的一下起来了,她喊我姐:“去,把药放到菜地里去。”我姐说:“我不去,我还要去师傅那里。”我姐不提师傅还好,一提我娘更是火不打一处来,冲进房间,把和好药的盆子往我姐手里一放,凶狠狠的说:“去死!还去师傅那,怎么有那个脸面去?要去他那,还不如去死!”

我姐满脸委屈的端着盆出了门,中午也没回来。

傍晚的时候,我听到四里街上传来一片喧闹声,我跑出去看,才发现那些吃了药的鸡正被主人提在手上,等待着让凤英给鸡做手术。凤英是赤足医生,她前些天刚从县医院学习回来,这一学习,凤英在我们四里街成了医术权威。她家的鸡也吃了药,但她并不觉得是多大的一件事,她拿着一把剪刀,一根缝衣服的针,和一卷线,然后打来一桶清水。她一边给鸡开刀示范,一边说,鸡吃了药不要紧,只要药还停留在鸡嗉子里,就用剪刀剪开鸡嗉子,把吃的和了农药的米全洗出来,就像人洗胃一样,然后再用针和线把鸡的鸡嗉子缝回,过两天,鸡就能飞能吃了。

还别说,这样的办法还真的管用,这些鸡一只一只还真的活过来的。此时,我娘才猛然想起我姐,想起她端着的那一钵和了农药的米,我娘像疯了一样跑进我家的菜园,却不见我姐。我娘一定是疯了,她满四里街喊我姐的名字,还见一个人就说,我就骂了她几句,我家郭美兰要是……一边说,自己一边流眼泪。

终于找到我姐了,我姐正躺在河边上的魔圩底下,手边上正是和农药的那个盆子,她的一身全都是农药味。

我娘把我姐送进医院,却没有事,医生说她并没有吃药,只是弄得一身的农药,我姐后来对我说,她就想吓一吓我娘,让我娘以后别一遇风就是雨,把她管得都喘不过气来。可让我姐没有想到,她的这一吓,没有吓到我娘,倒让自己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全四里街的人都在传,我姐被湖南花果戏弄大了肚子,想不开,吃了农药,到了医院做了手术,才给救回来了。

我姐回到四里街后,一下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浑身没有一点劲,整天就像是被霜打了的青菜一样,蔫蔫的。这时,我爹从山里帮人家做木匠回来了,知道发生的这些事情后,我爹一个人喝酒的时候总会对我说:这刁不刁蠢不蠢的人,你真拿她没有点办法,一缸粪你不搅它,它不臭,你越搅它越臭都不知道。说完,我爹看了看坐在门口发呆的我姐,也是“唉……”的一声,这一声与我姐,我娘的那声“唉”竟是那么的相似。

(这是纯小说,麻烦不要对号入座!图片系平川老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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