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炊烟有望》 (长篇小说连载)十一卷 故土难离 千里送君终一别 4

 徐树爱 2021-05-02

天微微亮,肖承均和林溪已经醒来,他和她还在床上懒散着,林溪打开床头灯看书,肖承均随便看着天花板。他在想,年轻的时候,如果夜里不做一个像样的梦会很遗憾,梦毕竟是另一半人生啊。人近花甲,不仅梦少了,清晰的梦几乎没有了。灿烂的梦之世界在萎缩在凋零。他与林溪初相识,那分灵犀那束目光,情人的信息,在梦里突破时空限制与婚姻的围栏,翩翩抵达自己的心灵。

有一次,梦中和林溪一起谈论贵族奢侈的餐饮,果然第二天,她的QQ空间里更新了厨艺内容,她在用老抽生抽学着炒菜呢。另一次,梦中的林溪挥动淡蓝色的手帕,第二天她就去了南方老家了,然后到美国去了,从此音讯全无。后来,偶尔还能梦到她,最幸运梦中的邂逅,丝缕谨严穿戴雍容,那是怎样纯洁的前世缘分,相信那温柔妩媚的秋波,是前世因缘以光年为尺度的投影。

“嗨嗨嗨,想什么呢?想梦中情人吗?说说看。”林溪一句话,让肖承均回到了现实,回到了眼前,他嘿嘿一笑,说:“你说对了,真的在想梦中情人呢。”“谁?不会是冰冰爽爽吧?”“不是,是你。不过比你年轻。”“我?还比我年轻?我往哪里猜啊?”“梦到你,那时你还没结婚,还是姑娘呢。”“啊,哥哥,你是嫌我老了?”“哪能啊,妹妹。拿破仑的人生词典里没有失败二字,在爱河里,我们没有衰老这个词。”

他和她说话低低的,回到老家已经两周了,他要爬上她的玉体,她摇着头,暗示不能干这活,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肖承均只好重新躺下,挪到自己的被窝里。林溪怕他误会,补充说:“回到城里吧,任你来。再说,老家温度太低了,容易感冒的。”承均心里明白,他哼着,他不怪罪林溪,在老家到底不如自己的小家自由,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就是这个道理。

“哥哥,我以前的一个教政治的闺蜜,她比我小几岁,还没退休,还要评职称,需要写一篇思政课教学论文,我写写小说散文的还行,哪里懂得理论啊。以前她经常在生活上帮我,碍于面子,不好推辞,只好应了。我忙着写小说,过年到老家来家里还这么忙,还要麻烦你帮着写一下吧,好哥哥。你工作效率高,不出半天能搞定的”。

“微信发给我吧,把要求和材料发我,乐意替妹妹分忧”,肖承均不含糊地答应了。“哥哥对我太好了。感激涕零”林溪说着,抬起头,嘟嘴亲了他的腮。“忘了吗?咱是夫妻啊,五伦最近最亲密的莫过于夫妻了。哥除了那点长处,也只有这点长处了。为了你,哥什么活都能干”。“哟哟,你最能干我吧”。“哈哈哈,妹妹真逗。好喜欢你这个样子,我们结婚前,网恋热恋,在微信里说话我也是有顾虑的,一是怕惹着你伤着你,二是怕被你咬一口,说我是流氓”。“你也够可以的了。我就喜欢你的才情加流氓劲儿。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啊。”“其实,道理也一样,女人不坏,男人也不敢爱。我说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说不止是石榴裙下吧?你这是诱敌深入啊,哈哈哈,我说,还有石榴裙里呢。”“后来,你就更大胆了,给我发图片,上面有时是我喜欢的荷花,有时是朱瑾花,配上文字——天天想妹妹,日日日妹妹。你这不是流氓是什么啊,哥哥,换一个人你试试,一键举报,你就得蹲黑屋子。”“哈哈哈,谭嗣同说,淫是恶,淫于夫人不是恶,而是美。穿衣见父母,脱衣见夫君,男女的真理真情就在于赤裸裸的灵与肉。我知道妹妹喜欢哥哥说水蜜桃水帘洞,喜欢说肉包子,红萝卜。我知道妹妹的食谱,妹妹浪的样子真美。”“你才浪呢,你才浪呢。”“哈哈哈,哥哥浪,哥哥浪,哥哥浪,满街逛,妹妹浪,依门框。好了,别闹了。把材料和要求发给我吧,专心写你的方言小说吧。不然你太累太紧张了”。“嗯,马上。”

承均林溪一起把早饭做好,已经是八点半了,是家里老人习惯的生活节奏。两位老人慢吞吞地穿好衣服,然后用温水洗脸,梳头。肖明山迈着方步走向庭院,一边咳嗽,稳稳地吐一口痰到墙根下。顾桂英搬开小桌子,排上四个小马扎。他俩的步态和手势了有的是稳健和从容。这是信仰的力量,虽然娘爱的半径很短范围有限,始终没有从亲子跨越到全人类,甚至也没有从肖承均这里跨到新儿媳妇那边去。据说虔诚的基督教徒,能安心生活并能安详离世,因为信仰基督教,父母的生活充实了许多,虽然信仰还不足以使他们彻悟生死,却可以让他们心灵宽慰向上。

人随形势走,天随人愿来。顺着娘的心愿,承均给娘买了手机,并答应会随时给手机充值,为了解除 “小国寡民”的生活带来的孤独感,又与林溪商量,密谋逼迫父母那台听评书的老式收音机退位,未打招呼给父母安装了一台21英寸的康佳彩电,也好让老人领略一下科技时代“天涯若比邻”的境界。安装的时候,娘微笑着没有说啥,爹还是平静如秋水的表情。

有时候,肖承均也怀疑,爹没有读过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在晨兴宿昧的日子里,是否感受到了故乡云霞微月的美妙,是否感到了这大地的苍茫壮阔,这贫瘠坚韧的村庄与生命的悲凉?父亲大声咳嗽,大方地吐痰,但是言语稀少,几乎不吭声,就是在心灵动荡的时候,他的表情也静如秋水。他不知道他儿子的思想,不理解思想可以超越时空自由飞翔。他有时拿着承均发表的诗文书画让别人看,肯定是满心的自豪。春节后自己要回到单位,是爹骑着他的三轮车,昂首挺胸穿过街坊的目光送我去赶车,他的心情一定是舒畅自豪的。

尽管自己和弟弟成家立业,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孩子们都已经能挣钱,事业正在兴旺起来,可是爹娘还是无奈地急剧地衰老,每一次看到,或者在单位工作的间隙或生活的闲暇偶尔想起,心就隐隐作痛。匆匆岁月之间,自己终于明白了“亲不待”的含义。于是肖承均很珍惜每一次与双亲的见面,也不时地宽慰爹,让他淡化生死,感恩上帝感恩父母赋予的生命,感恩冥冥之中的天意的安排。每年自己写春联,与爹一起贴春联,由于时光匆匆,更增加了其意义和凝重的仪式感。

过春节写对联贴对联,成了肖明山父子的一种共同的仪式。春联的红色象征着日子红红火火,大吉大利。只是造化弄人,拆迁造成的影响,不仅表现在双土村的废墟上,更表现为双土村人和肖明山的心灵深层的动荡。几千年的居住与耕种方式,几百年不分的老街坊,忽然间就四散他处,就算居住在一个社区里,也不再是原来意义的村庄,而是拼凑的居民楼。肖明山的心灵落差比别人更大更复杂,虽然村史写了他的天然灶与煤改电改气的内容,他还是觉得空落落的,镰刀用了几千年了,进入了民俗馆,风箱用了几千年了,被自己传来的天灶代替了,本想天灶也能传上几千吧,想不到不几年就被淘汰了。

肖明山的记忆里满是公社的故事,生产队的情节。——肖来利每天打三遍钟。冬闲不闲,人家打绳,肖承基编筐,自己在家里轧篾子,有时也帮着二哥肖明丘忙些牛栏的事情,收拾场院、刨粪,里里拉拉干到腊八。刨粪很有技巧,使蛮劲虎口震得发麻;要轻刨轻震,几下就刨下来一大块。生产队里过麦,抢收抢种,争秋夺麦,社员都汗流浃背,满身满脸尘垢,鼻孔里淤积着黑黢黢的麦秸粉尘,滚烫的热浪,胳膊被焦干的麦穗扎的生疼。扬场也像扶耧一样是技术活儿,好庄稼把式才能干好这项活儿。看着那新鲜的麦粒和麦糠分离开,甭提有多高兴了。等颗粒归仓后,每家分些麦秸下灶,燃成火苗,麦秸仍然时噼噼啪啪的生动,铁锅里热气腾腾,屋顶的烟囱冒出炊烟袅袅,随风飘动。

麦茬地瓜是麦后在麦茬地里起垄栽植的地瓜,秧苗是窝瓜或者春地瓜秧子,剪成四五个叶的段,和春地瓜一样栽到陇上。春地瓜个头圆大,麦地瓜长,产量低。那时候,地瓜炕本来是利用太阳光照,出苗太慢,就改用火炕,在炕灶口烧火加温,苗棚子上面盖上草苫子、芦席,出苗又多又快,还能出好几茬。在那个年代,地瓜母子出了苗,切成瓜干晒干还能吃,好苦。直接把小地瓜栽到陇上的叫窝瓜,窝瓜生根之后分蘖膨大,叫做窝瓜下蛋。

最精彩的是生产队里打枣。队长肖来顺吩咐,家家准备好打枣的家什,凡是半壮小子,黄毛丫头都可以上阵,记半工。午饭后,把家里的簸箩簸箕和几根布口袋找出来,还有打枣杆子,竹竿换成了腊条杆子,重实,韧性好,最适合打枣用。一阵欢欣鼓舞的钟声响过,肖来顺匆忙走过每一条小巷,喊着:“到枣林打枣了,别忘了带上家伙。到枣林打枣了,别忘了带上家伙 ……” 。

家家户户立即大门洞开,大人孩子,男人女人,戴着各色头巾或斗笠,手拿簸箕,端着簸箩,扛着打枣杆子出门了,他们像潮水一样从小巷涌向大街的老槐树下集合,等待着队长下令,开始出发。到了枣树林,队长分好组,一挥手:“开始!”,这些衣帽头巾,这些衣裳色彩就分飞到了各自的区域,飞到了枣树下枣树上。最先起杆的是肖建虎,他双腿叉在树上,就如树的一部分,这需要脚力,他稳健站立,腰力爆发,双臂一挥,一阵大枣红雨般地落到布条上,也有声有色地落到了簸箩里簸箕里,印着红双喜的搪瓷脸盆里,和人的头上肩上,脊背上。自此,杆声连续,处处下着枣雨。

枣林里正密密下着枣雨,穿过密密麻麻的枣树枝叶,远远地传来肖明岭的歌声,他唱着高平的《枣之忆》,是承建教他的词,他自个儿琢磨的曲,调儿似吕剧,又像是本地民歌的旋律:

一竿子敲下去

落一阵红色冰雹

打欢了我的儿时

打疼了我的老年

大闺女小媳妇

扯起花褂子的前襟

做果实的蹦床

笑声比枣脆

黑发上叶子橙黄

……

肖明山一手摸着窗台边的老枣树树干,感受着枣树皲裂沧桑的树皮。老枣树也要消失了,村里房前屋后的树木都要挖掉,村里只留下肖承建承包的那片枣树林子。他转身再看看厨房上空空荡荡的,早就没有了好看的炊烟,不免哀叹一声。他转头对肖承均说:“春节后,让儿子们也来住段时间吧,老宅到不了明年年底了。还有肖雨瑞和贝贝。”

肖承均在用手机发朋友圈,然后浏览网页,他坐在马扎上,马扎在门口的阳光里。“嗯,肖雨瑞贝贝肯定要来。林溪,你早点邀请咱两个儿子,让他们也来体验一下北方的冬天和春天。”

林溪在用洗衣机洗衣服,她挽着手臂,系着方格子花围裙,答应着:“嗯,好。他们不一定回来。我告诉他们,老豆妈咪想他们了。只是要早准备下棉衣才好。”

“雨瑞懂得一些农事儿。贝贝不知道,等贝贝来了,我领他到金家大院看看,那里的民俗馆有俺用过的水梢镰刀,锨攫锄头,插拔扫帚都有。等那俩小伙子也来了,我领他们好好转转,金家大院,枣林子,还有肖承建的农场。”“嗯,他们一准很新奇的。北方和南方可是大不相同呢。”

顾桂英本来坐在床沿上一字一句地读《圣经》,她听到大家的对话,就凑过来问:“老豆是啥玩意?”“哈哈哈,娘,老豆是南方话,就是老爹的意思。还有更有趣的称呼呢。哥哥叫大佬,弟弟叫细佬,妺妺叫妺头,妺猪,妺丁,细妺。”“感情妹妹还叫细妹妹猪?细妹好寻思,就是长得瘦呗,妹猪就不好寻思了,好好的妹子,咋就和猪弄到一块了呢?”  “娘,你不懂,也有的地方叫爷爷爹,叫大爷爹的。方言不一样,意思错不了”

新媳妇林溪已经基本适应了婆家的生活环境。她和承均给家里添买了冰箱、洗衣机,还有电饭锅。全自动洗衣机承均不会操作,她自己承担起来,她知道,针对不同面料大小或内外分类的衣服,随时调试,丝绸、雪纺、羊毛、羽绒。内衣、衬衣 、休闲装和童装等都要分别对待,消毒洗,烫烫净,超强净,单脱水,漂洗加脱水,她分的门清。

家里用筒子锅做饭,还要用电饭锅蒸米饭,吃本地生产的大米,家乡的大米照样“一家做饭,十里闻香”。因为过年,承均特意给林溪买了几袋子五常大米,可以蒸米饭煮米饭汤。家里的年货是照着他列出的单子购买的,心细的他在帮林溪买年货时,就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作为南方女子,林溪爱吃河粉米粉鱼粉。过年吃白切鸡、清蒸鱼,从来不吃饺子,而是吃汤圆,不仅除夕吃,元宵节也吃。她娘家那边更习惯把饺子当早餐,而不是当主食。那边若过年吃水饺,会被人误会成家里太穷。所以,平时饭是“一锅”两制,到过春节还要一桌两制,兼顾到林溪的饮食习惯。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