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三部 15 马大夫指着靠办公桌一边的那张拉伸仪器床对我说:“过一会儿你在这张床上先拉伸。”说这话之前,又进来了几个人,有男也有女。都不说话,进来后,各自找一个地方坐下。三个大夫忙着按摩,他们一会儿转身到这一边,一会儿又转身到那一边,空气在屋子里一阵一阵地翻滚。我的眼前在出着一张心电图,起伏的曲线振幅一直在差不多相同的范围值内,这个振幅维持着三个大夫和那个老太太说话的频率,随着这几个人的进来,曲线突然地跳高到了极限外,然后,又恢复了那个振幅范围值。我知道马大夫的意思,他在告诉后来进来的几个人,那张床上躺着的患者,几分钟后结束了拉伸。我拉伸后,马大夫就可以为按摩了。 这时候马大夫又说话,这一次他告诉我身边那个胖女人:等一会儿,你在另一张床上拉伸。屋子里又沉静了一会儿。我站起来,再慢慢地走到那张拉伸仪器床边,先坐上去,再一边趴下去,一边把搭拉在床下边的两条腿慢慢地挪到床上来,和正常的时候比,这个动作花掉了我半辈子的时间。好不容易我摆好了姿势——曲起两臂,放在头部上方两侧。马大夫走过来,先把几条带子扣在我的后背上,再用力的拉紧。我想对他说,捆得太紧了,但我没有说,我感觉紧也许拉伸的正常值,马大夫既然不问我紧或者不紧,那就是他知道该算拉紧到什么程度最合适,听任他的安排。马大夫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果然一句话没有说。然后他在触摸屏上摁了几个按纽,仪器开始工作。 这种拉伸没有什么好说的。我的检测报告上写着腰椎有几节间隙狭窄,这是病变。这个结果是通过检测仪器检测出来的,但仪器不能显示从什么时候,这几节腰椎开始病变。更不能预测这种病变以后会如何——治疗或不治疗的以后——我趴着的这台仪器,就是根据前面的这个检测报告而有而设置的。它的有是根据了一种最简单的思维而有的——腰椎挤到了一起,拉开,有人说,于是就有了另一些人弄出了这样的机器来。我趴在它上面,想它的设置。把我捆绑起来,或者叫固定起来,这是这台仪器最起码的第一个简单装置,这个装置,把我的身体分成上下两截来固定。然后是第二层装置,仪器分别向两个方向移动,在仪器的无情移动里,我的身体被物理性的拉长了。这个装置完全可以用两块大石头替代。我依旧趴在床上,上半身垂吊一块大石头到床的一头,下半身也如此垂吊一块大石头,拉伸是一样,也是物理性的。这样的拉伸能拉开我那靠在一起的腰椎吗?我在没有想出更好的主意前,只能是怀疑,不能有所断定。但在这里,这台仪器,是我们这些腰椎病变者必治的一项。所谓,必治,才这么几天,也成了我的治疗之必。我每天想着五项治疗,不敢有一项落掉,因为我疼痛难受。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相信,就是这样开始的。如果我们没有生老病死,我们就什么也不需要,这什么包括物质和精神的。看来,我受这场痛苦,就是必然的。这个必然是从存在的角度来说的。在我没有如此难受之前,或者说,我这一辈子不会有腰间盘突出这一病变,但这种病变存在的必然性一样是存在的。一个人,不知有多少这样的难受之苦,对这个世界的信就只能是有没深没浅,深到人信到这个世界之外,因为,人的痛苦,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是无助无救的。即使如此,人还是想着自己不该苦,不该算死。我不能这样想,所以,我的信就很有限,这一会儿,我趴在这仪器上,还在对它的功用表示怀疑。对人类的所谓聪明感到怀疑。所谓的文明,在这台仪器上的体现也不过如此,马大夫在启动它之前,先按下两个键,一个是定时键,一个拉伸度的健。他说,定在36吧。这个数字表示的是拉伸度。比起石头拉伸来,这台仪器的文明只是如此,再深一点说,就是,如此按键之后,马大夫就可以对我不用管了,可以去做别的事情,仪器到了时候会自己停下来,并且,在拉伸过程里,它会自己调节拉伸的频率和强弱。但这个度数,与那检测报告上的报告有多大关系?我又想那两块石头,还想到一个老中医。他用手摸过的脉相之后,再把用抚在我的腰间上下摩搓这两个来回之后,就在一大块石头中间,选择了两块,对他的助手说:“就用它们两个了。”吊在我身上的两块石头下面,分别有两个气球一样的物体,它们支撑着那两块石头,但它们慢慢地释放出存在球体里面的气体,一点一点地瘪下去,那两块石头也慢慢地向下坠落。当石头坠落到地上后,那个老中医会说出第二句话:“过一个时辰松开。”这种原始的行为,不能完全解放老中医和他的助手,他们要更多的守着我。但老中医的把脉和搓摩,却是什么样的仪器也做不到的。我在这样的胡思乱想里,感觉那个已经没有的老中医是最值得信赖的。马大夫学的是中医,但他不老,在今天这个文明的时代里,马大夫永远不会老,这是由不得他的。 我趴在仪器上,仪器不停地拉伸我的身体,我不停地尽自己的能力想象着,我被迫相信这仪器,我因自己的想象又在怀疑着。马大夫不知道这些,他在等着我拉伸完为我按摩。这还要过一会儿,我才能从那仪器上下来。因为,什么时候停下来,由仪器说了算。 2021-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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