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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 雷  60年代末的冬天很冷。当年的雪下得又大。往往第二天早上低矮的草房里出门需费番功夫——
一夜的大雪封门了。这天上午一房远门的亲戚娶儿媳妇喝喜酒,拉地排车来叫客。当时还是生产队,活多,大人不容易出去,婚丧嫁娶就成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干不动活的小孩的事儿。去不了人,我派上了用场,也是一家的代表。同去的,还有近门子大奶奶。从家里带床被褥坐上两位劳力拉的车去了二十里开外的亲戚家鱼台武马村。起身时晌午了。雪后的路难走,厚厚的积雪上人来人往,被压得很结实,地排车胶皮轱辘碾在上面滑过来晃过去,不过五六岁的我没一点害怕的感觉,只是满心的兴奋和满眼的新奇。头一次出这样的远门,还是大雪之后的天气里,格外兴奋。大奶奶70多岁,小脚,满脸皱纹,令人想起搁到年下的脱水的干枣。岁月的辛劳,透着习以为常的老诚和坚韧。车栏杆外是茫茫的雪野,大雪把一切都罩在下面,太阳照在上面晃得人睁不开眼。大奶奶坐在车上也不说话,迷着眼睛在车上打盹。拉车的,应该是当大爷的年纪,驾着车把,弓着腰,昂着头,背上的绳拽得很紧。拉边绳的应该是叔辈,不知怎么我觉得他在偷懒。很自在,背上拉车的绳,大多数时是弯的。两个人都吸着烟,那烟味不时飘过来,怪难闻,有时还夹着汗味。到达目的地时,太阳西斜了。娶媳妇的地方在武马村的东头。再往东是老年人经常提到的挖藕逮鱼的神秘的无边无际的微山湖。当时记得湖堤很高,枝丫干瘦的低矮桃树和高大的槐树密密麻麻遮挡住了视线,远处看不清楚。娶媳妇的人家房屋粉刷一新,记得是瓦房,这在当时算了不起的了。一条不大宽的街道,从西到东一直到湖堤的下沿,拐个弯上了湖堤通向不知多远的地方。漄子头很高,我们的地排车上去很费了一些功夫。我们被安排歇在堂屋里。正房四间门上都贴了喜字,东边是厨房,一个院子里满是就地支起的锅灶,地上一盆盆见都没见过的好吃的东西,香气扑鼻,馋的人口水都控制不住。厨子老师儿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热气腾腾,热热闹闹,人人们都有种过年的喜悦。我们歇在堂屋里的地上,当时家家都住的紧张,腾不出多余的地方让外人住,只能临时打地铺。地上早早铺了麦秸,厚厚的一层。被褥铺在上面,穿着衣服睡,倒也不觉得冷。听说晚上演电影,大奶奶叮嘱了一阵,交待了几句早点回来的话,就先睡了。农村娶媳妇最有意思的事是演电影。谁家娶亲为了图个好名声,造个势,往往花钱聘个电影放映队来放个专场,这样的娱乐活动很稀罕。听说哪里有电影,人们往往不惜走上十多里路,搭上半个晚上不睡觉也去看。电影内容清一色的战斗片,要么抗日要么抗美援朝。这也是我们小孩的最爱。那可是英雄辈出的年代,电影里出一个英雄,够我们模仿好久。净想着电影了,期待的心情把好菜的味道都忘了。电影在村子里打麦场里,十亩见方,早早有人把雪打扫干净了,挤满了村子里和其他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发电机腾腾地响着,放映机和幕布都布置好了。几个喝的有点迷糊的放映人慢吞吞地把大盘胶卷装到放映机上,好半天才装好。电影开始了,人头攒动,没有人吭声,电影的人物的说话的声音,异常的清晰。不知怎么这次没放我最喜爱看的打仗的片,演的是《天仙配》。我不喜欢那慢条斯理的,哼哼哈哈的黄梅戏的唱腔,却被美丽的七仙女所吸引,被她那不离不弃的善良所打动。不知怎么想起了家,想起了把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都留给我的奶奶,愣是哭了半天。小孩子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打一开始带劲,后来哭了一阵,就慢慢迷糊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被人们闹轰轰的声音惊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反正漫天的繁星格外的亮,地上有雪的微光也不黑。虽然没有月亮,却能看到老远。回到宿处,钻进被窝,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晌晴。火红的太阳普照大地,到处是晃眼的光芒。近门子大奶奶叫我起床吃早饭,我赶忙起来,可立马僵住了:昨天晚上喝多了水,晚上没起,梦中憋得不行,就江河决堤了,棉裤湿了一片,身下的褥子也跟着受了牵连———那上面花了一片。大奶奶看了一阵,把我说数落了一番,还把褥子搭在院外的晾衣绳上。你数落我,我还能忍受,可把被子晒出来,丑事让外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不是纯粹让人难堪?我烦得够呛,无奈饥肠辘辘还是吃了饭再说。正餐在中午。早餐到底几个菜,忘记了,只记得其中两个菜,一个是凉拌藕,一个是土豆肉丝。土豆肉丝无比的鲜美,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酸、香、辣。我恨不得一盘子自己吃也不够,一筷子接一筷子。近门子大奶奶看不下去了,用筷子打了我一下,我快速伸过去的筷子才收敛,但那菜的香实在让人难以控制,探出喉咙的馋虫闹得我心里发痒。汤也好喝,似乎飘着葱花,那种香味儿透彻骨髓,我一气儿喝了好几碗。饭后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一块儿拉呱。“你这孙子多大了?”
“不是,俺近门子侄小狗家的(我爸的名字。大概是农村里好养活,越土越接地气,也不树大招风,邪气也据说看不上眼,好养活。)不该带来的,这不,昨天晚上尿床了。”
大人们呵呵的笑了起来,我很受伤!都是你亲属吗?哦,我是外人,还把我的丑事兜出来,小就能受得了?我偷偷地溜走了。外面的空气真好,耀眼的阳光把原本凛冽的空气稀释成了清凉,你可以自由地呼吸,要多少有多少,没必要在大人堆里看着他们的脸色。到处忙碌的人们都在各司其职的,只顾做自己的事,到处弥漫着肉味和炒菜的鲜香。谁家的狗蹲在一边眼巴巴的望着哧哧作响的油锅 。可心里又有些不甘。中午迎亲后最关键的一顿好饭,那必定丰盛,肯定有很多没见过的好吃的。自己的内心还激烈地斗争着。离开他们。让他们找我去吧,看他们回家怎么交代!就得这样报复他们一下!谁让他们毁坏我呢?我头也没回。没走来时的路。沿着村头的湖堤,向着大概的方向,走上了回家的路。湖堤上一边是被雪覆盖的开阔的湖面,茫茫一片,一边是冒着炊烟,被白雪压着的几十户人家,村里东一片西一片露着的暗淡的土墙,村中间是条被踩出来的路眼。两旁的树枝杈纵横,时不时有雪块纷纷扬扬地散落,向远处看像有团团的雾帐。走在路上并不觉得害怕,反而由于是回家,好像去完成一件壮举,心中满是豪情,就差一点要唱出来了。天那么蓝,太阳那么明亮,前面的路弯弯曲曲伸向远方,远方的尽头就是温暖的家,等我的亲人。仿佛看到奶奶把自己揽在怀里,还说着乖乖长乖乖短让人听了就酥化了的亲热的话。我跑一阵走一阵,反正不会一本正经地走路。路边的积雪厚厚的,棉鞋踏上去就深深地陷下去,一脚一个窝,好玩,快乐!抓把雪握成团能掷得老远。麻雀找不到裸露的地面,捡不到可食的谷粒饿得叽叽喳喳得叫,一群群地落在树杈上,又猛的不知为什么被什么惊扰了,“哄”地飞到别处,接着又盘旋着飞走了。远处的跨河大桥,那桥墩和上面的桥面在雪的背景下,像一幅小丑的画像,笑得很开心,牙都露出来了。忽然想起,我走出来已经很远了。鱼台武马村的东头是大湖堤,往东是压在雪下的一片冰封的汪洋,往北是万福河的河头,万福河在这里入湖。河东西走向,往西十里过太古庙桥就到了南北走向的白马河,白马河与万福河的交汇处的丁字口上并没桥。走到这里犯难了,明知道到对岸向南就可以走到解放军的碾米场就离家不远了,可怎么过去呢?冰封了河,能不能安全过去?河边的冰层肯定很厚,但谁也保证不了河中心的冰层的厚度,漏下去,谁来救?四下并没有人。我又回想起和伙伴儿们由于逞能掉进冰窟窿的那种狼狈样。当时,那都水浅,棉裤和鞋子生堆火烤烤,凭着旺盛的自身的火力,暖暖就没事了,并不敢告家人说。可现在,这么宽的河,过去,确实担心。不过自己也准备好了:凌炸了,我就躺着滚过去,再不就爬过去。这把戏是我和小伙伴们的玩熟了的。我小心地走在上面,到了河中央,支棱着耳朵听着脚下的每一丁点响动。只有积雪在脚底下发出的渣渣的响声,和自己咚咚的心跳的声音。河面似乎很宽很宽,终于走上了岸,竟然没有任何危险,惊魂初定后是得意地回头,不过望望河上唯一的脚印依旧心惊胆颤。对岸白马河堤上南行二里就是碾米场,再二里过了展洼村,再三里就是盛洼村——到家了。盛洼河头上生产队里几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在翻弄着摊在马路上的麦秸,看还有没有剩下的未脱净的麦粒。不知怎么着,这再熟悉的不过的人和场景,在这一刻突然有了意义,变了模样。那个平时背着渔鼓溜街串巷说话结结巴巴的大爷爷,现在格外的亲切,我能从他紧锁的双眉中看出笑意来。平时对小孩儿严厉的几个叔辈也不那么凶煞了。那翻动过的麦秸的味道那么的浓郁又那么蓬松,我钻在厚实的麦秆儿里了,翻着跟头躺在上面呼呼地大口喘着粗气……当天下午喝完喜酒的近门子大奶奶家也没回,就扭着小脚急匆匆的找我奶奶问我的情况。不知说了啥,反正被老爹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作者简介: 盛雷,男,高中英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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