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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文丨曾瑞 01 在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后，我明白了许多事。所以，当我第一眼见到唐僧时，就知道，他是如来那厮派出的卧底。五百年前，如来就已经在西方混不下去了，被称为一个幽灵。这个幽灵在西方上空飘荡，令三界惊恐不安，只欲除之而后快。如来深知劫数将至，开始寻找其它地盘。他看上了东土大唐这个天朝上国。东部势力，是以太上老君为代表的道教集团，真正的老大哥是玉帝。佛教要渗透进来很难。如来知道，要想夺取地盘，必须发动一场动乱。东土一直处于维稳状态，天庭也很和谐，要爆发暴乱，必须首先培养至少一个暴动分子。 如来在等一个人。恰此时，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出事了：从一块石头里蹦出了只猴子。众所周知，这就是我。我这厮刚一出生，就目运精光，气冲牛斗，搅得三界为之一震。如来拍手大喜。他等的人终于出现了。于是，他迅速派出间谍队，潜入东土。带队的是菩提老祖。他们生怕暴露行踪，幽居在斜月三星洞，暗传星火。间谍头子菩提老祖行事非常低调，装得像个隐居山野的高人。我跟他拜师学艺多年，也未能分毫识破其奸计。 三界中，所有人终其一生的奋斗，都是为了长生不老。注意，是长生，不是永生。神仙不会永生。那时，我只是下界一个小妖，在花果山水帘洞逍遥快活，突然深感猴生无常，虽终朝快活，却难逃一死，才萌发要拜师求取长生之道的念头。于是，我漂洋过海，去到了灵台方寸山。菩提老祖明言，长生之道，不是永生之道，修成后每五百年会有一劫，躲不过，也跟凡人一样会死。为躲过劫难，力求长生不老，必须借助外物。三界中，有三种可以长生不老的稀缺资源：蟠桃、人参果和唐僧肉。谁控制着这些资源，谁就是老大，其余人都得臣服于他。就此而言，做神仙并不自由。 太白金星就经常向我诉苦：“一把年纪了，还得为争取参加一年一度的蟠桃宴，臣服在玉帝的脚下。” 每一个神仙，只要吃不上蟠桃，就意味着度不过五百年的劫难。 我修炼成仙后，还是被阎王派人弄去了森罗殿。当时，我非常愤怒，扯出金箍棒就打，把个森罗殿闹得一塌糊涂。那次大闹森罗殿，我搞清楚了一个事实：修炼成仙后的寿命只有342岁。后来在天庭当差，我又了解到，蟠桃宴每365天才开一次，也就是人间的365年。这是很要命的。没等你吃到蟠桃宴，我先收了你。这就是阎王的本事。但阎王不过是奉命行事。奉谁的命？奉玉帝之命。神仙和妖魔都没有绝对的长生不老，只有相对的延年益寿。因此，就突显出三种长生不老资源的无比珍贵，也突显出了玉帝至高无上的权力。 其实，菩提老祖是知晓永生之道的，他不传授给我，是在布一个局。永生之道是什么？就是念经参禅，修成正果，也就是成佛。佛，是永生的。西天路上，荆棘丛生，妖魔不断，唐僧却执意要走，从不放弃。因为，那就是他的成佛之路，永生之路。在斜月三星洞告别菩提老祖时，他曾对我说，你去闯祸，但不能提我，否则我就让你消失。当时，我只觉得奇怪。但我是一个喜欢闯祸的人，允许我去闯祸，简直令我欣喜若狂。 “仔细想想，”跟八戒提到这事时我说，“你觉得这像一个师父临别告诫徒弟的话吗？” “反正……”呆子抓了抓耳朵，“师父从来不让我去闯祸……师父，你会叫徒弟去闯祸吗？” 唐僧骑在白龙马上，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为师何曾会叫你们去闯祸呢？” “大师兄说，菩提老祖当年就是这么对他说的呀。” “悟空，”唐僧语重心长，“菩提祖师自有深意，怎么会叫你去闯祸呢……” 我懒得跟他们辩论。 在五行山下，我经常琢磨这句话。后来我明白了，这正是间谍头子菩提老祖的使命。他受命教我武艺，给我洗脑，目的是要我对抗天庭。如果我不去闯祸，怎么可能有大闹天宫。如果没有大闹天宫，如来那厮怎么可能跟玉帝达成协议。这一切，包括取经路上该出现多少妖怪，都早已在如来的安排中。我曾狂妄声称自己跟天地齐寿，与日月同辉，自封齐天大圣。其实，我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毫无反抗的余地。 02 回首往事，最让我后悔的，是辜负了紫月的一片心。五百年里，我被压在五行山下，几乎时时刻刻在思念着她，也算是对她的补偿。在那些荒寒孤独的长夜，我难以成眠，经常念着当年月老告诉我的一句诗：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紫月不会听见，永远不会听见。她在我身边时，我没有好好珍惜，一心只想着轰轰烈烈干大事。我的野心疯狂膨胀，由妖界之王发展到对抗天庭，试图推翻玉帝，取而代之。对天庭不满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但敢于站出来公开反抗的，只有我一个。 在天庭，自玉帝而下，神仙们互相统属，等级分明，构成一个森严的社会。从而不可避免的会有朋党之争和利益纠葛，搞不好还会发生宫廷政变。玉帝要维持老大的位子，就得牢牢控制蟠桃。为了稳占凌霄宝座，他甚至都不生儿子，只跟王母娘娘生了个七个女儿。他知道，一生儿子就麻烦。为了早日登上宝座，这帮兔崽子连亲爹都杀，更别说手足相残。玉帝真可谓雄才大略，牢牢掌控着一切，从根本上消灭了爆发宫廷政变的可能，使得天庭一人独大，却又和谐稳定。 有些大仙，并不受玉帝的掌控，镇元子即是其中之一。这位大仙很牛，玉帝也奈何不了他，因为他手里有人参果。镇元子虽有人参果，可以不受玉帝摆布，但他是地仙，无法与天神抗衡。蟠桃长在天上，人参果长在人间，这级别有悬殊。玉帝的那帮手下不会归顺他。所以，镇元子再牛，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后来，他同意跟观音合作，就是想借助观音的力量，发展自己的势力。 玉帝的最大威胁，不是来自手下的道教集团，而是西方的佛教势力。在佛教世界里，神仙照样不能永生，要想跳出生死轮回，唯一的办法就是修炼成佛。佛是永生的。如果个个神仙都能修炼成佛，蟠桃就没用了。如此，玉帝至高无上的权力肯定会受到威胁。所以，以玉帝为老大的天庭，为了既得利益，必然会阻止佛教势力的渗透。若非如此，如来那厮也就不用煞费苦心地派出间谍队伍，来培养我了。 天庭虽然一片和谐，却也暗藏着种种危机。为防患于未然，玉帝只能用各种威权手段，清除那些不稳定因素。像卷帘大将，只因小小疏忽，就被打下了凡间，落得在流沙河里做水怪。对此，沙僧一路叫冤，说自己忠心可昭日月，能感天地，足以惊鬼神，改天一定要去天庭给玉帝说说。我心想也真他妈的迂腐，就这智商，也只够混个水怪。 天庭等级森严，制定了许多天条，限制神仙们的自由。其中，管得最严厉的，莫过于神仙们的性欲。按照天条规定，神仙是不能有性欲的。但性欲这东西，并非说没有就没有的。神仙们久经修炼，的确已经超凡脱俗，不同于肉体凡胎。有些神仙还是没能彻底超脱，体内依然涌动着骚情和性欲。天蓬元帅便是其中的代表。这家伙风流得很，自恃有点地位，偷偷睡过不少天仙。取经路上，他经常自夸当年操过多少仙女，怎一个爽字了得。结果，他想泡嫦娥，玉帝知道后龙颜大怒，将其打入了畜生道。可怜风流倜谠的天蓬元帅，转眼间变成了一头猪。 我问过那头猪，当年有没有泡到嫦娥。这货先是牛逼哄哄说当然泡到了，那两条玉腿，一脸纯情，说着他啧啧称叹，口水四溢。我一拍他的脑袋，训他，少在老孙面前装，摸都没摸到，还玉腿，还纯情，少他妈装。在天庭当差时，我早就调查过。这呆子哪能骗得过我。呆子浑身一软，又抬头看了看天，幽幽地说，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说着摇头叹息不已，满脸深情才子思念深闺佳人的忧郁。 一切天规戒条，神仙们都能接受，至少是忍受。只要他们能吃上蟠桃，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一切都没问题。然而，突然有一天，玉帝取消了蟠桃宴。这下，一向臣服的神仙们，没有理由不愤怒。玉帝为何要取消蟠桃宴？后来我明白到，从玉帝要我看守蟠桃园那一天起，他就在布一个局。取经路上，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唐僧，唐僧不信。告诉八戒，八戒说我满脑子阴谋论。告诉沙僧，沙僧只是呵呵而笑。没人会相信我。 03 一直以来，紫月都知道我需要什么。在花果山水帘洞，我们原本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突然有一天，我要去寻仙求道，她没有阻拦，只是哭了。一生中，只有一个女人在我面前哭过。当时，我手足无措，却一去不回头。学成归来，我自恃武艺高强，欲与天公试比高，自封齐天大圣，在人间称王。紫月还是一如既往地陪伴左右。那段日子，妖界各路英雄好汉都来花果山投奔我。我们计划着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我们干的事，最终引起了天庭的不安。玉帝在灵霄宝殿召开会议，研究怎么处理我。有人主张收了我，有人提出招我上天庭当差。这是太白金星后来告诉我的。他就是提出招我上天庭当差的人。玉帝答应了。于是，他作为说客，来到了花果山。关于上不上天庭当差的事，我们也召开了一次会议。有人主张去，有人坚决不让去。牛魔王说，咱们在人间称王称霸，逍遥自在，干嘛还去那个鸟天庭。牛魔王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他去过天庭。无数个黄昏，我们在花果山散步，他总要痛骂一番天庭。我们的目的，是要跟天庭做对。在太白金星的说服下，我却准备投靠天庭。牛魔王非常气愤。我内心也很愧疚，深感对不起花果山所有的兄弟，尤其是牛魔王。 临走前，牛魔王气急败坏地说：“你这就是叛变，寒了兄弟们的心。” 兄弟们都在嚷嚷着，水帘洞里一片混乱。 “老孙我自有打算，”我望着兄弟们，“此去天庭，定然不会忘了你们。” 有人在喊：“大王，你不能走……” 接着是一片声大喊：“大王，不能走！大王，不能走！……” 我回头，看见紫月独坐角落，眼神无比忧伤。她冲我一笑，然后起身，落寞地走了。我怔怔地站着，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太白金星碰了碰我，说，大圣，快启程吧，玉帝在等着呢。我放步走出水帘洞。兄弟们也跟了出来，还在喊着大王不能走。我没说话，一拱手，长揖到地，转身跟太白金星架上云，去了天庭。 其实，我应该相信牛魔王的话。当年，他也曾被招上天庭当差，清楚玉帝会玩什么把戏。他说，千万别信那帮狗日的，一个个虚头八脑，道貌岸然，没一个好东西。他受不得鸟气，干脆离了天庭，偷偷下到凡间，继续做妖。他说，在凡间做妖真他妈的快活。 在天庭，我也没受到重用。只给我安排了小官，管马的，天天被人叫成弼马温，完全像一个笑话。枉我一身本事，满腔壮志，只能在马槽间对月长叹，借酒浇愁。每天的日子过得真是淡出鸟来，不到一月，我就偷偷走了。走时，还顺了不少仙酒，带回花果山让兄弟们尝尝。回到花果山，在兄弟们的围拥中，我郁闷至极的心，终于一吐为快。他们都抢着问我在天庭过得如何，是不是当了大官。我不能实话实说，就撒谎说了些无边无际的话。偶然间，我瞥眼看见牛魔王。他正用冷淡的眼神，望着我笑。那一刻，我心头突然冒火，恨不得跟他打一架。 晚上，紫月抓着我的棍子不放。我们驾着筋斗云，折腾得死去活来。 三天后，太白金星来了。他奉命前来，要我重回天庭。由于我的不辞而别，玉帝很失望。他劝我赶紧回去复职，不要辜负了玉帝的一片知遇之恩。 我一摆手：“少他妈废话，什么鸡巴天庭，老子我不放在眼里。” “大圣，”太白金星一脸诚恳，“你年轻气盛，不可意气用事啊。” 一瞥眼，我又看见了牛魔王冷笑的眼神。心头一横，我决定重回天庭。 这回，玉帝派我看守蟠桃园。结果，我闯进蟠桃园，偷吃蟠桃，搞得蟠桃园乌七八糟。玉帝大怒，取消蟠桃宴，理由是我把桃子都坏光了。这个理由很牵强。园中至少有桃子三十万个，我再大的肚子也撑不了多少。后来我才明白，玉帝不开蟠桃宴，明显是一个阴谋，他要借此铲除异己，等于就是在大清洗。这一来，那些等着蟠桃延年益寿挨过五百年劫难的神仙，都会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这是一个暗示，提醒各路神仙别把蟠桃当成供奉，以为年年都能吃到。有编制的神仙要想吃到蟠桃，就得乖乖地归顺玉帝。 此后，我被贬下了天庭。兄弟们见我又回来了，都很高兴。有人问我还去不去。我说，再也不去那个鸟天庭了。兄弟们齐声欢呼，大开宴席庆祝。对着兄弟们，我不能说自己被贬了，只得撒谎。我天生善于撒谎。想三界内外，五行上下，红尘三千，不过一派胡言。有人撒谎做了皇帝，有人撒谎高居云端，有人撒谎只为了小小的尊严。瞥眼一瞧，看见牛魔王又在冷笑。这厮心里透亮，他只是不说。酒醉情酣，我豪气飞扬，大嚷着要带上兄弟们，铲平那个鸟天庭，还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属于我。兄弟们齐声欢呼，都说铲平那个鸟天庭。牛魔王也笑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跟我碰杯，大声说，干了。紫月独自一人呆在角落里，我看见她一脸忧郁。 04 原本我是一只单纯的猴子，在花果山无忧无虑，心怀梦想。年轻的我，需要快乐，需要爱情，需要轰轰烈烈干大事，眼里山河无限，心中壮志雄浑，自觉牛逼万里，没有干不成的事。我一统妖界，浑身本领，七十二般变化神出鬼没，筋斗云一架十万八千里，金箍棒一晃天崩地裂，十殿阎罗见我战战兢兢，四海龙王遇我颤颤抖抖，在人间称王称霸，谁敢挡我。没想到，天庭的玉帝老儿处处跟我过不去。他凭什么一人独占凌霄宝座，所有人都得围着他打转，真他妈没天理。区区一个玉帝，何足道哉。那一天，我发誓，要铲平天庭，把玉帝揪出灵霄殿，扔下五洋跟鱼鳖抢食，遭小龙虾调戏。 那真是一场硬仗。天庭派出十万天兵天将，托塔天王是统帅，哪吒三太子为先锋，布下天罗地网，把个花果山围得飞鸟不进，苍蝇难出。我早有准备，带领七十二洞三十六岛的各大洞主与妖王，披挂上阵。那时候打仗，不兴一出战就群劈，作战双方必先派出将领单挑。单挑失败，才会搂草打兔子一样，来个秋风扫落叶。对方派出哪吒三太子，这个脚踏风火轮的小瘪三，我哪放在眼里。他最大的本领，就是显出三头六臂。对我来说，这都不是事，分分钟搞定。那一仗，我虽然最终失败了，被如来那厮压在了五行山下，但我明白了一件事。 取经路上，我曾多次谈起那一仗：“在那场大战中，出战的最高将领是托塔天王，最厉害的角色是二郎神，像太上老君这类更高级别的大仙，根本不出手。这很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八戒哼哼说，“用得着太上老君吗？哥，你的本事的确大，还不是输在了二郎神手里。” “呆子，你错了。” “哼，在你眼里，我老猪何曾对过。师父，你来评评理？” 唐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唧唧歪歪说了些不着调的话。 那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打遍三界无敌手，手里的金箍棒牛逼闪闪，七十二般变化神出鬼没，试问苍茫三界，谁能挡我？取经路上，我才发现，自己的本事并非三界无敌。任何一个妖怪，拿出一件小小法器，就把我收拾了。这些妖怪，大都是某个天神的手下，奉玉帝之命，降临凡间，阻止我们去西天取经。我连这些小家伙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是那些大仙的对手。而当年，那些大仙为什么都不出战？ “鬼晓得为什么。”呆子一路哼哼。 “呆子，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显然，天庭出现了内讧。原因肯定是，玉帝借我偷吃蟠桃的事，取消蟠桃宴，得罪了不少神仙。没有蟠桃吃，度不过五百年的劫难，很多神仙会死。他们好不容易修炼成仙，岂能甘心死，所以要反抗。我打上去，正好是他们翻身的一次机会。” 八戒又说我一派胡言。 二郎神出战，是观音去请的。当时我气焰嚣张，无人能敌。天庭在内讧，很多大仙都作壁上观。玉帝一定急坏了，请观音出主意。观音便去找二郎神。远居灌江口的二郎神愿意出战，其实也是想将功折罪。他母亲是玉帝的妹妹。玉帝这家伙很无情，只因妹妹私自下凡，与人产生恋情，生下一子，就把她锁在华山里，永世不得出来。当年为救母亲，二郎神斧劈华山，得罪过玉帝。观音去说服他出战时，肯定如此这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观音也是如来派出的间谍，她早就潜入了东土，在普陀山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如来要菩提老祖培养我，是为了对抗天庭。而这对抗，绝对不能成功，又不能失败。观音需要掌握火候，无论是将我清蒸水煮，还是干煸油炸，都要做出一道皆大欢喜的大餐。关键的一道佐料，还必须由如来亲自来放。 我被二郎神打败，押上天庭，不经审判，直接绑在斩妖台上，只待时辰一到，就大卸八块。如来应该早就料到了这一步，所以，他要菩提老祖教我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任凭雷劈斧剁，毫发无损。无奈之下，应太上老君之请，只好将我放进炼丹炉，试图用三昧真火，炼得我灰飞烟灭。结果，反而让我炼出了火眼金睛，纵身跳出来，晃出金箍棒，继续大闹天宫。后来，我甚至怀疑，观音肯定买通了太上老君，有意放我一马，不然何至于如此。太上老君绝对有里通外敌的嫌疑，应该以汉奸罪判处死刑。可惜，玉帝身边没有五毛做秘书，连这么明显的内部敌人都没发现。 这下，玉帝真是没辙了，只得求助敌对势力的如来。如来是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他在幕后制造了这场动乱，又跑到幕前来镇压。我的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却翻不出如来那厮的手掌心，最后被压在五行山下。这不是很明显：一切都操控在那厮手里。玉帝求助如来制服我，标志着两大势力开始合作，并达成了一份协议：玉帝同意派人去西天取经。这是如来制造这场动乱的目的。这份协议里，也有玉帝提出的要求：取经不能派武艺高强的人去，要设定磨难，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取到。如来同意。这样，玉帝就可以暗中派出杀手，在路上消灭掉取经人。这份协议，对双方都有利。 如来可是老谋深算，回去就召开会议，然后派出观音全权负责取经一事。为确保取经成功，观音一面组建取经团队，一面极力拉拢东土的各路神仙，为取经队伍保驾护航。玉帝以为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其实他已经输了，而且，会输得越来越惨。 05 唐僧这个卧底，是十世金蝉子转世，其肉可以延年益寿，人们都喜欢吃。他被各路神仙吃去吃来吃了十世，与我破坏蟠桃宴有关。那些吃不到蟠桃度不过劫难的神仙，为延续寿命，只能吃金蝉子。此种卧底精神，真是难能可贵。后来，观音大发慈悲，度金蝉子转世为唐僧，让他去取回真经，修炼成佛，就可以免除轮回之苦。 有编制的神仙只要听话，就能吃到蟠桃。没编制的妖仙，只能吃唐僧肉，他们不会想着吃蟠桃，毕竟风险太高。观音明知各路妖仙等着吃唐僧肉，却派唐僧去取经，明显有其目的。他要借此引妖出洞，铲除敌对势力。玉帝会想法设法破坏取经。他派出各路杀手，佯装成妖魔鬼怪，名为磨炼我们师徒四人的意志，实际是要消灭我们。但期间，又有道教集团暗中相助。因为他们对玉帝不满，试图跟着佛教势力一起反抗，最终推翻至高无上的玉帝。 同时，观音也在和如来暗中作对。观音本来是男神，为了夺权成功，不惜变性为女神，好以色相，收买各路神仙，也是够拼的。如来是西方极乐世界的老大，观音是他派往东土的大使。这位大使有自己的目的。他背着如来拉拢大仙镇元子。镇元子有能力，掌握着稀缺资源，却势单力孤。观音正好可以拉拢他，增强自己的实力。除镇元子之外，观音还拉拢了一些重量级大仙，比如南极老寿星。此人也是一位被孤立在岛上的大仙，专门研究长生不老。观音的最终目的，是不让玉帝因为控制着蟠桃而独坐灵霄宝殿，同时增强自己在东土的信众。 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后，在观音点化下，我跟随唐僧踏上前往西天求取真经的慢慢长路。在此过程中，我从一个革命斗士，渐渐成长为一个浑身散发着正能量的超级保镖。我晃着那根金箍棒，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路降妖除魔，打怪升级，好不痛快。但我不会忘记，不管是我，还是两个师弟八戒和沙僧，我们其实都是妖怪。用妖怪降服妖怪，如来这招的确够狠。有分教：你总是可以收买一半穷人，将另一半试图反抗的穷人干掉，然后恢复世界和平。 取经路上，唐僧总是抱怨，八戒这货基本上就是负责捣乱，沙僧呆头呆脑也没什么本事，重大的任务全是我一个人扛。动不动，八戒还要向唐僧打小报告，说我的坏话。唐僧头脑简单，容易听信谗言，大念紧箍咒惩罚我。百无一用的唐僧，也就这点本事，这点德性。我们师徒反过目，决过裂，又和好如初，继续前往西天。最终，我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我也根本没想到，有一天，会跟紫月为敌。再次遇见紫月，是在火焰山。她已改名铁扇公主，跟牛魔王结了婚，并生有一子，唤作红孩儿。转眼五百年光阴，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性格大变，简直判若两人。我知道，她愤怒的，并非我伤害了她的儿子，而是那段曾经。我们都没老，四目相对，还能感受到彼此的心，只是再也不提，形同陌路。那一刻，我突然很后悔。五百年前，我若能预知结局，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她还是紫月，我还是那只单纯的猴子。弹指间，物是人非，我们都在各自的命运里，再也回不去。 我说：“紫月，对不起……” “谁是紫月？”她怒目而视，“少跟我套近乎。” 牛魔王还是顾念旧情，邀我去洞府喝酒。 酒桌上，他说起了五百年前的事。当时，我被二郎神捉拿，妖界瞬息大乱，死的死，逃的逃，开始了艰难的逃亡之路。逃亡途中，由于失去首领，众妖发生内讧。牛魔王准备召开会议，确立核心领导，重整队伍，打上天庭，救出我来。众妖不支持，结果四散而去。说到此，牛魔王拍桌子大骂。他无法，只得带上紫月，一路逃到火焰山。 “我没想过……她……唉……”牛魔王情绪低落。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能替我照顾她。” 他低着头，一脸羞愧之状。 我告诉他，自己一路为唐僧降妖除魔，灭了很多妖怪。 “那又怎么样，顺我者活，挡我者死。” “你知道吗？”我大吼，“很多来自天上，是玉帝派出的杀手，有些却是当年跟我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兄弟。” “兄弟挡我兄弟者，必杀之！”牛魔王举杯仰脖一口喝干。 “当年，玉帝派出十万天兵天将，没能将妖界一网打尽。而我，却对他们痛而打之，赶尽杀绝。很多事时候，我怅望天空，扪心自问，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事。这鸡巴世道，我真不懂。” 牛魔王仰天哈哈大笑：“咱们之间，也难逃一架。来吧，痛痛快快干一场。” 在火焰山，我们打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牛魔王使一条混铁钢叉，风雨不透，招招毙命。我扯出金箍棒，力劈格挡，棍棍致死。我们没有仇恨，只是痛快，真他妈的痛快。紫月站在山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打得难解难分。 最终，我护送唐僧到达西天雷音寺，取到了真经。表面上看，真经的到来，意味着佛教的传入。其实，是动摇了玉帝独揽大权的统治。从此，只要人人潜心修佛，就能跳出生死轮回，不在五行中，获得永生之道。玉帝掌握着蟠桃还有什么毛线用？佛教势力成功占领东土，那个西方的幽灵，从此将在东方的上空继续飘荡。我被封为斗战胜佛。内心里，我真不想成佛。那一刻，我看见了五百年前紫月一双深情的眼睛，只想回到花果山做一只单纯的猴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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