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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燮散文《我的起源》8《说书》下/轩诚清读

 ljian21 2021-05-10

文/匡燮

播读/梁轩诚

编辑/清慧

上期结尾:

这样说来,尽管河南曲子和说书在我们乡间一样流行,但毕竟河南曲子是舞台艺术,到了正月十五这天,村子里才搭台唱戏。戏台是四组石磙两两摞起,上面棚木板搭成的。演员也是本村的,男扮女装,最有名的是沟那边张家的狗旺叔,人长得白净,高个子,声音清亮得很好听。他最拿手的戏是《安安送米》,戏中安安是个孩子,他扮演安安他娘,青衣,穿一衣黑表白里衣裙。剧情记不清了,好像不知为什么,安安娘被家里赶了出去,住在一座姑姑庵里。安安就偷偷从家里背了米给妈妈送去。狗旺叔的重头戏是一大板哭腔,年年都唱,每一次唱到这里,台下就一片女人们的啜泣声。男人们却在人群后边抽旱烟或说闲话。这是我们村一年一度最大的盛会了。


《我与世界》第一部 

《我的起源》之“槐荫村落”四

说   书  (下)

但是,说书就容易得多,只要农闲了,随时都能叫来说书的在村里说唱。说书这种说唱艺术,闻名全国的,在北方有京韵大鼓、河西大鼓、河南坠子,南方有评弹。我们这一带的叫尖板书,似乎在全国并不出名。为什么叫尖板书?可能与说书人手持一副月牙钢板有关,夹在手指间,往上一举,仓啷啷地响。其实,也和其他说书的形式差不多,两个人,一个说书,一个伴奏。特色是伴奏是把弦子。样子像二胡,弦杆却长得多,且没有固定音高的琴码,拉起来,手指在弦上自由滑走,忽上忽下,听起来,有种风流云逸的感觉,十分动人。

秋收一罢,说书人就进村了。是请的,还是自动来的,不知道,但见轻装简从,一人手持一把弦子,一人布袋里背一面盆儿大小的牛皮鼓,不用搭台子,不用化妆,只须一张方桌将鼓架了,一条长凳让伴奏的桌侧打横坐了,即可以说唱起来。和搭台子唱戏相比,方便多了。书场自然设在两棵古槐下,白天一场,夜里 一场。白场在下午,夜场是喝罢汤以后。

乡亲们对说书人十分尊重,和看待老师和医生一样,称他们一律是先生,不过叫法不是先生,是先儿。经常到我们村说书的是牛先儿,一个半老头儿,双目失明,由伴奏的拿弦子杆拉着走。牛先儿肚子里装着很多书,像《呼延庆打擂》、《包公案》,一说就是半个月或四十天。牛先儿声音有点沙,但乡亲们说牛先儿的声音有味,越听越耐听。只是他说书时,眼睛爱往上看,瓷丁丁的两个白眼珠,一翻一翻的,小孩子们见了害怕,他一说,大伙都跑开了。



后来又来了一个说书的,不瞎。拉弦子的是个瞎子。这个说书先儿比牛先年轻,个头高,穿着白颜色的绸衫子,黑面新布鞋,白布袜子,黑裤子,一根黑丝带,扎着裤脚。一说书,绸衫子在他身上直动弹。他说书,喜欢往人堆里看:

说了个大姐正十八,

十八还没有寻婆家。

他手里的月牙钢板举起来,苍啷啷苍啷啷的响,敲得牛皮鼓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时候,他就用眼睛往人堆里扫,笑眯眯的,见谁家的小媳妇,大闺女长得好,他就越往人家身上瞟过去,人堆里像水里扔了个石头子起了波纹,嬉笑不止。他随即一收目光,接着唱道:

这大姐看上人一个,

那人家住什么什么凹。

人堆里再也忍不住,哄然大笑了。

这些词是说书人顺口编的。我们那里的村名字除了什么沟外,还叫什么凹,比如我们的邻村有上凹,我大姨家的村子叫酒流凹。说书的这种形式叫小段,就和戏剧舞台上的插科打诨一样,想来是要听众提神的意思吧。后来听人说,这人在外村说书时,真就有个大闺女看上了他,跟着他跑了。是民间的说书人,也能有这般风流。

於是,乡里人不仅本村说书要听,邻村说书也要赶去听。

前文说过,我们村三面临沟,北面靠岭,其实岭那边还是沟,叫北凹沟。这邻村除了西小梵,我们习惯叫村儿里,去村里听书路顺外,到别村去都得翻沟架梁,尤其晚上不容易。相对北凹沟沟浅,北凹沟那边是潘庄,因此,只要听说潘庄来了说书的,一喝罢汤,村中的年轻人,大闺女小媳妇,搭帮结伙一大群,就赶往潘庄村听书去了。

凉风习习,明月当空。

一行人踩着生满杂草的小路,有人把孩子架在肩膀上,嘻嘻哈哈,有说有笑,月亮把人影儿照得薄薄的,和我后来看到过的皮影似的。

翻过北凹沟,再走一道凹,再翻一架岭,岭下才是潘庄。刚一走到岭尖上,忽听说书的牛皮鼓敲得咚咚响,有人喊一声:“啊呀,开始了!”一群人呼啦一下跑起来,不一会工夫,赶到了说书场,猛地打住脚,静没声地挤进了人堆里。直到后半夜,月亮偏了西,才又翻沟上岭地回到村里来。 一路上说的唱的都是刚才记住的新书词。其中记得最熟也最多的就是我套叔。

郭家场我父辈大排行的弟兄们是凤字辈,套叔官名郭凤套,属我爷爷的爷爷辈长房的那一支儿,他的祖辈,就是我前文说过的那位廪生郭颖悟。可是,套叔不识字,一只眼有个很大的棠棣花,另一只眼的视力也不好,看东西凑到眼底下。由于套叔有眼疾,很少有人给他提亲,二十大几还没有娶媳妇。后来找的我这个婶儿,也是眼睛有毛病。他们生有两个男孩儿,却一点毛病也没有。只是我这个婶儿做针线艰难,两孩子总是破破烂烂,穿不上好衣服。套叔是和二叔、三叔一起长大的,和我二叔特别好。我二叔跟我三叔刚在渭南学会手艺,立脚未稳,套叔就对我二叔说:“能不能把我也带出去,学个什么手艺的?”二叔不知如何回答,回来对我爷爷说了,爷爷说:“你们从小长大,不要一下说不中,就说等我在外边站住脚了再说。”没过几年,套叔果然到渭南找来了。因他眼睛的毛病,没有可学的手艺活,住过一段后,又回去了。

从此,套叔就开始学说书和算卦。他记性好,人又特别聪明,但凡他听过的书,一遍就记住了。套叔没有说书人表演的基本功,虽然也制了月牙钢板和牛皮鼓,却是不怎么用。关节处才敲几声,不像正式说书人的鼓点,像那个把大闺女拐走的说书的,鼓点轻轻重重的就不停,好像他唱的每句词,说的每个字都是用鼓点敲出来的,干净利索,气饱韵足,听得人入迷。

套叔说书基本不怎么道白,主要是唱功,大板大板地唱,腔调徐缓而悠长,是民间的念经、曲子、说书的各种曲调混合一起了,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他也不站着说,只用一张小方桌和一个小板凳,也不用弦子伴奏,就他一个人那么唱。开始,先在本村说,慢慢也到外边说,说完了,还给人掐八字算卦,以此来糊口度日。

套叔凭着这一点薄艺在身,竟也把两个儿子养大成人。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十五日上午悟道轩南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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