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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李晋成:太阳花(34)

 砚城文苑 2022-08-18 发布于山西

第 34 章
文彬听了映雪的建议,将事情告诉老支书,让老支书自己决定。老支书听说合作社要庆祝元旦,高兴地跳下床就要走,小张护士慌急地一手扶稳输液架一手拉住他问:“大爷,您干啥呀?”老支书这才意识到他还挂着吊瓶,只好坐回去,轻声对文彬说:“小王,中午我给你话。”挂了电话,老支书仍掩不住内心的激动,跟小张说刘家沟合作社要举行庆祝元旦活动,小张连合作社是啥都不知道。他让她去叫院长,她急急忙忙去叫了,她可惹不起这位沙梁乡年龄最大主持村工作时间最长的老支书,自院长让她陪护他以来,他成了她的领导,几点输液、多长时间输完、滴快滴慢都是他说了算,而且喜欢出去走动,有时连一部药输完都等不到,提着吊瓶就出去,当然她不能让老支书自己提,只好她提着一步不离地跟着他。他还喜欢拉着她给她讲故事,爱听不爱听,她得听着,权当哄他开心。所以一得空她总想去隔壁的床上舒舒展展躺一会儿,哪怕一分钟都觉得无比轻松。听到老支书让她去找院长,她高兴地走出病房先去躺了一会儿才上楼来到院长办公室。李院长知道刘孝乾支书又叫他,也没当回事,只顾处理手头的工作,示意小张先坐椅子上。既然院长让坐,小张便大大方方坐下来,反正能休息一会儿。
李院长是位中医,在沙梁乡小有名气,找他诊脉抓药的陆陆续续,不太忙也不闲着。诊过两三位,或许早把这事忘了,正要给一位孕妇把脉,抬头看见孝乾支书一手高举着吊瓶站在门口,眼睛瞪着,像要炸碉堡似的,雄纠纠,气昂昂。院长怕他发脾气,赶紧让小张接过吊瓶,指了指孕妇告诫他小心惊了腹中的胎儿。孝乾支书才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小张站在他身后举着吊瓶,一动不动。院长则气定神闲,像专门消磨老支书的性子,把了右手又把左手,慢吞吞地询问孕妇,到开出药方让护士领着去抓药,怎么也有十来分钟。孕妇刚起身,一位老人又坐下了。老支书看见院长确实忙,又抬眼见小张的脸上渗出了汗,或许觉得自己太莽撞、太不近人情了,他这多大点事,还比给孕妇看病、老人诊脉要紧吗?所以渐渐放缓了脸色,又等了一会儿,实在插不上嘴便走出来,回到他的独立病房。小张将吊瓶挂在架子上,展了展胳膊,捏了捏脖颈,忽然听到老支书问:“闺女,大爷有些不近人情,是不?”小张急忙摇摇头说:“没有。”老支书笑了笑又道:“这两天,难为你了,大爷脾气不好,别见怪。”小张见老支书说得真诚,接道:“没事,大爷,我爷爷也这样。”“你爷爷脾气也不好?”“比您还大呢,三句话不投就立眼。”“是不,你爷爷立眼是啥样子?”只见小张站起来沉下脸、紧闭嘴唇,将两只眼瞪得大大的还向上翻,逗得老支书一乐,呵呵地笑出了声。院长进来了,“难得老哥笑两声,小张,你咋逗的?”小张忙站在一边。“忙完了?”老支书问院长。“嗯,暂时没病人了,着急忙火找我有啥事?”“没甚事,村里合作社要庆元旦,你说我用不用回去?”“您想回去?”“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思。”“老哥,您的心事我清楚,自己一手促成的合作社,回去想跟人们高兴高兴。可您也想想,您回去,那些年轻人都得敬着您、尊着您,想胡闹胡闹也不敢,想做个事还得看您脸色,何必呢?您年龄大了,身体不如以前健朗了,该休息就休息,让年轻人折腾去哇,您说呢?”老支书点点头,是啊,自己也该休息休息,让文彬、有谋放手干哇,“嗯,听你的,不过,你得替我担着,我得跟小王说你不让我回去。”院长笑道:“行,反正是恶人了,也不差这一回。那您休息,明天再输一天,后天就能回去了,他们肯定给您留着油糕烩菜。”
老支书躺下来,拨通文彬的电话,“小王,请不了假,院长比我还犟,除非跑,可小张护士寸步不离,算了,你们红火哇,记得给我留两片糕。”“嗯,一定给您留着,我们也很矛盾,又想让您回来又担心您的身体,所以打电话让您决定。”“知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把咱们的合作社弄红火就行。”“老支书,”是秦露的声音,“您的手机上有微信吗?”“微信?不知道。”“您跟前有人吗?”“有,小张护士在。”“您把电话给她。”老支书将手机递给小张。“喂,你好!”“嗯,是秦露姐吗?”“你是——”“我是小张呀,体检时跟着秦大夫的。”秦露想起来了,那个被刘蛮小吓得藏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的小护士。“小张,老支书的手机上有微信吗?”“没有。”“那你加我,搜我的手机号就行。明天中午,我邀请你,让老支书视频上看看。”“行。”“明天中午,你在吧?”“在了,这两天做老支书的专职陪护,李院长安排的,”小张看着老支书说。“谢谢你了,老支书脾气不好,你多担待。”“没有,比我爷爷好多了,”说完将电话放在老支书耳朵旁。“老支书,”秦露喊,好像生怕他听不清,“我安排小张了,明天中午她让您在手机上看我们。”“好,挂了哇,你们还有事。”
挂断电话,老支书问小张,“你认识秦老师?”“嗯,上次来体检时我跟着秦大夫,秦大夫可好了,虽然只有三天,却教了我许多东西,现在我都经常请教他。秦露老师是秦大夫的侄女。”“是了,那你咋不早跟我说?”老支书装出生气的样子。小张脸红红的,“我不以为她在村里。”“她住下一个多月了,这闺女也不知咋想的,上边并不要求她住,她住下却不走了,成天忙忙乱乱工作,也不考虑找个对象。”“这您也操心啊?”小张惊奇地问。“闺女,你不知道,为了刘家沟,小王、秦老师都不谈对象,不成家,这哪行?”小张看了看吊瓶,液体快滴完了,“您输液吧,人家是城里人看不上咱农村人,等扶完贫人家回城里找呀。”老支书一愣,是啊,他们不是刘家沟人,迟早要走的!老支书忽然有些伤感,静静地躺下去,看着顶棚,眼睛有些湿润,在他心里早已把二人当作身边的亲人了。唉——,亲人,亲人该走也得走啊!况且,不该走的也先走了,他想起了儿子、儿媳、孙子,还有韩老师,两点泪从眼角顺着两鬓渗入灰白的头发间。小张以为她说错了话,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映雪提着饭来到病房门口,见小张在排椅上打盹,本不想惊动小张,谁知吱呀一开门,还是吵醒了小张。小张急忙站起来指着里边悄悄地说:“睡——着——了——”。映雪轻声对小张说:“你去休息会儿,我照顾吧!”她关上房门一转身,老支书却在床上坐着,“叔,醒了,您猜,今天我给您带了啥?”老支书笑着说:“不是油糕哇?”“不是,您想吃糕?”“我牙都快掉光了,再吃糕,这两颗都保不住。是文彬他们要吃。”“我明白了,叔是想回村过新年。”“不回去了,我已跟文彬说了,秦老师让我明天在手机上看。”“好啊,叔,明天我来陪您看。”“你没课?”“第四节没有,第三节下了,我就过来,跟您看他们贴对联、响花炮,听说秦露姐还要在树上挂彩灯、升气球。” “是吗?”老支书高兴地反问,见饭盒里盛的是饺子,更高兴了,“你们学校的伙食不错呀,还包饺子!”“嗯,今天礼拜,住校的老师不多,大师傅给包的。”“你也是为照顾我没回村哇?”“是啊,我连我爸都没看,留下来照顾您,所以您以后对我爸好点儿,下棋时多让着。”哈哈哈——,老支书被逗得笑出了声,慈祥的眼光打量着正在倒水的映雪,等映雪坐下来,关切地问:“闺女,你跟小王咋样了?”“什么咋样了?”“在我跟前还装傻,小王这后生可不错,说不准哪天就回去了,你可抓紧。”“人家看不下我,我也不想攀高枝。”“今天没外人,就咱爷儿俩,我可说了,你不要嫌叔嘴多,你可不能这山望见那山高,那天你带着那后生回去,我看见小王在坡上,直到咱们转了弯,还站着。”“叔,他是我同事,没啥。”“这话,你跟小王说去,你说没啥,小王咋想呢?”“他爱咋想咋想去。”老支书将筷子一放,瞪起了眼,“这闺女咋这么犟,你不考虑小王也得替你老子想想,你让他以后在村里咋见人呢?”“这跟我爸有啥关系?”“你是不念书念傻了,以前人们说你跟小王找着,忽然你又带回一个同事,村里人要不知道实情,还不背后说你,你不在村听不见,你大大可成天在村里了,他还能在阳弯弯里晒阳婆?”映雪没想到自己的一次无心之举,在村里掀起这么大波浪,也怪自己考虑不周,当时只顾急着追孝乾叔,“还不怪您,不好好在医院里呆,非要跑,”映雪委屈地流下泪来。老支书见映雪哭了,知道她真是无意的,也就放心了,安慰道:“是叔错了,跑了一回,给你惹出个麻烦,不过你真要跟小王说清楚。”“他知道了。”“那就好,”老支书放心地笑了。映雪还想说什么,可不知如何说,她怎么说老支书也不会明白的,她与文彬之间的事,只有他俩清楚,也只能让时间去解决,谁也帮不上。
老支书休息了,映雪走出来,安静的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她想坐一会儿,又怕有人突然出来,还是回宿舍吧,那里不会有人打扰。宿舍,不知何时成了她的“避难所”,累了,静静地躺一躺;烦了,抓起布熊捏捏它的耳朵、鼻子;伤心了,抱着枕头哭一场。现在,她不累、不烦、也不伤心,就是提不起精神,蔫蔫地走上楼梯、打开门,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学校的暖气比医院的好多了。她脱下羽绒衣挂在衣帽架上,顺势躺在床上,抓来布熊蹭了蹭它的鼻子,想起了第一次跟文彬视频的情景,他为了让她跟母亲说上话,转遍了整个院子,最后爬到窑头上才将视频调到最佳状态,她在手机这边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上上下下,脑袋在摄像头前晃动,乌黑的头发泛着亮光,当看到他的整张脸时,她的心骤然一动,不知是加快了跳动的速度,还是扩张了跳动的幅度,将温热、躁动、羞涩一齐泵到脸上,奇妙极了!原来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她想留住这份奇妙,可那种感觉像微弱的电流瞬间流过身体。一见钟情,她不敢奢望,但一见心动她遇着了,感谢伟大的自然创造了人类,更感谢伟大的自然给人类以体会情感的特权。她大胆地盯着他方正的脸,她知道他没注意自己,直到母亲出现在镜头前……她想着,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虽然她清楚与文彬不会有结果,但这不妨碍她现在爱他。爱本身是幸福的,无关时间,不论结果。何必用茫然的未来折磨现在的自己,还要折磨得忧郁、脆弱、伤痕累累,母亲不会同意,自己不会同意,相信他也不会同意,她要健健康康地爱!映雪抱紧布熊睡着了,脸上挂着甜美的笑。
老支书赶在十点前输完液,小张知道他心急,特意给他早输了一小时,还放快了滴药的速度,他还嫌慢,趁小张不注意又放快些,三部药不到三小时输完了。小张猜他捣了鬼,一个劲儿地问:“您没有不舒服吧?”他嘿嘿地笑着说:“没事没事,”然后去洗脸,小张拿来洗发水干脆帮他连头洗了,还用吹风机吹了吹,老支书精神抖擞地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映雪来了,还带着全喜。“你不好好上课,来干甚了?”老支书瞪着眼问。全喜低着头嘟囔,“是映雪姑姑让我来的。”映雪赶紧解释,“第四节是美术,误一节不要紧,我让他看看合作社,说不准全喜念好了,还能回来建设咱们村呢?”“那也得念了!”老支书还是一脸怒气。“谁说我不念,我这次全及格了,班上考了第十,”全喜争辩。“班上多少学生?”“三十五。”“嘿,那还不错,有进步,”老支书高兴地摸摸全喜的头。“全喜,这次还得奖了,学习进步奖,照这样,明年肯定能赶上去,”映雪补充。“这才对了,好好跟着你姑姑学的,将来也考所大学。”
老支书还要说,视频邀请过来了,小张赶紧接通,将手机固定在床头柜上,四个人像看电视一般环坐在柜子前。秦露为了摄到全景,站在场地外的小土坡上,边摄边解说,屏幕里两个大红气球下挂着两条红竖幅,幅上贴着一副对联,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看不清字句,但能认出是承明写的,要说承明的字,确实不错,这小子从小就有学手艺的天赋,描什么像什么。手机里还传来“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歌声,老支书问:“咋还有歌儿呢?”秦露说:“广播系统装好了,这是刘承明给选的歌。”场地中间,一串鞭炮盘成了“心心相印”的图案。映雪问:“这是谁的创意?”秦露说:“当然的我的。”蛮小点着了鞭炮,劈里啪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都异常刺耳,只见场地外看热闹的人们捂着耳朵、皱着眉头却笑容满面,老支书的耳朵好像都嗡嗡作响。有谋、有无、有生、有江又点着了礼炮、二踢脚,咚——当——咚——当——的声音在沟里回响,临村的人肯定以为刘家沟谁家娶媳妇儿,老支书坐在凳子上笑呵呵的,在他看来,比娶媳妇儿都热闹、高兴。秦露说:“还有花炮,晚上响,那边树上的彩灯,晚上也就亮了,到时再让你们看。”“没见承青,这小子哪去了?”老支书问。“他让润梅、二凤抓着去炸糕了,还有刘承明,老支书,你不知道刘承明还是绣鞋垫的好手!”“绣鞋垫?”映雪马上给老支书介绍了秦露组织村里妇女绣鞋垫的事,老支书更乐了,对着屏幕说:“秦老师,你让他白明昼夜绣,反正他钻在窑里也没事。”“他绣的可快了,已绣好了两双,老支书,明天你回来看看。不能说了,我得去帮忙,吃饭就不邀你们了,怕你们流口水。”秦露要挂,映雪抢着说:“给我们留些菜——”“知道了——”小张取下手机,羡慕地说:“你们村的人真好!”映雪嘴快接道:“那嫁到我们村来吧!”说得小张脸红着出去了。



李晋成,网名松竹,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2006年开始陆续发表作品,中篇小说《心尘》荣获忻州市2017年“重点文艺创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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