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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记忆 || 村子系列散文之九:父亲母亲/轩诚清读(第529期A)

 ljian21 2021-05-10

轩诚浅语

走出尤家庄的张妥在校园里又遭遇了当年恐怖的出血热,鬼门关上的经历更让母亲心痛不已。随着大形势的好转,张妥一家也开始了不断的盖新屋的新生活,然而多年的劳作和苦难,母亲逐渐失去了健康,64岁时,永远的离开了亲人......

文/张妥

导语/诵读:梁轩诚

一九八一年的十一月,正是秋末冬初的季节,我正上中专二年级,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十点钟,忽然想回家,自己也感到很诧异,因为天已经很晚了,而且骑着自己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少说也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但是要回家的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致自己丝毫不能打消这个念头。同学们都劝我不要这样,毕竟夜已经很深了。我仗着自己练过多年的拳脚,更仗着年轻人一腔的热血,硬是谢绝了同学的好意。

这么冷的天,这么晚的时间,我知道不能走经常走过的小路,于是从西安西郊土门经西安西门,钟楼,顺当时的草滩路、现在的未央路,骑行到了现在的凤城四路,到了尤家庄的北头。六十六中校门口昏黄的白炽灯照在尤家庄那个古老的南北方向的大街上,一片寂静。我车头一拐,走进了尤家庄。灯光把我拉长的影子投入到村子街道上。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左边有“刺啦刺啦”的声音,我头向左边一看,不知道是眼花还是别的什么,看到一个穿着红绿色衣裤的人正在收割后,堆放在门口的玉米杆上奋力向上爬着,“刺啦刺啦”的声音就是他的动作发出的声音。我的头发瞬间竖了起来,浑身的肌肉都一下子僵直了。好在前边不远就是我们家所在的巷子,顺着惯性,拐进了巷子,叫开了家门。

母亲给我做了一碗疙瘩拌汤,端到我手里的时候,看到我还在发抖。母亲问我怎么了。我叙述了刚才的经过。母亲说,哦,这一定是咱们村那个精神有毛病的,这几天病犯了,夜游神一样的,晃来晃去的。听到母亲这样解释,吃完饭就睡觉了。

一九八二年的五月下旬,我身体忽然十分难受,头晕,乏力,发烧,没有食欲。好在正在进行课程设计阶段,时间由自己掌握,于是,十分难受时我就回宿舍休息。同学们劝我,到卫生所看看去吧,吃药打针毕竟要好得快一点。卫生所的大夫一看,诊断为感冒引起的发烧,开了发汗的西药,并开了肌肉注射的柴胡。我历来有看病不吃药的毛病,只是打了柴胡针药。打针后体温退下去,几个小时后体温又上升。同学说,学校的诊所水平不行,咱到校外的西电医院看看吧。到了西电医院,大夫依然诊断为感冒引起的发烧。我说了学校诊所看病的经过,并说自己浑身没劲。大夫又给我血管推了葡萄糖。然而高烧依然不退。辅导员听说后,到宿舍来看我,查看了我的胸膛、腋下,自言自语地说,好像也没有出血点。他说,到军工三院看看吧。于是组织同学用自行车推我到了军工三院。我已经虚弱得不能上楼了,同学背着我上到了三楼,经过抽血和其它化验,军工三院的大夫说,立即住院,出血热。

出血热,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西安死亡率最大的传染病。尤家庄我们家对门人家的一个亲戚,逢年过节经常来送节礼的一个小伙子,就是罹患了出血热没有几天就死亡了。当时谈起这样的病况,大家都是谈虎色变。我听到这样的诊断结果,心里一阵悲凉,二十岁的年龄,正是人生的豆蔻年华,难道就要与这个世界告别了。但是,不能失掉了自尊。我告诉陪伴我的同学们说,没什么,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当我躺倒病床上的时候,高烧就主宰了我的行为。后来听说,一晚上我都在魇语,并且还有一些奇怪的动作。

第二天医院查过房后,母亲和妹妹来到了病房。妹妹当时年仅十二岁,站在我的病床前傻傻地笑着。母亲拉着我的手,叮嘱我要坚强,要挺住。我看到母亲,昨天死无所惧的想法一下子被柔情占据。我知道母亲一辈子活得非常辛苦,而且她已经经过了几次丧子之痛了,如果我再有个三长两短,母亲肯定没有活下去的信心了。母亲非常坚强,她叮嘱我要坚强要挺住,实际上这是她的自言自语,我知道她的心在流血。那一刻,我立誓,我要活下去,不管经过多少痛苦和折磨。

医院不让家属晚上看护,母亲不愿意回家,只有在我的跟前,她的心才能稍稍安定。于是,母亲只好夜夜在学校宿舍楼下的乒乓球台上躺一下,睡个木楞觉。我命不该绝,二十六天,经过高烧魇语、眼鼻充血、腰眼剧痛等几个阶段,竟然奇迹般康复了。学校派车送我回到尤家庄的家里,我尚在担心能否完成学业。夜晚,母亲大放悲声,说,娃呀,你再不敢吓你妈了,你就是妈的一切啊。妈妈还说,去年十一月,你看到不洁净的东西了,我原想给你禳一禳就过去了,谁知竟然忘了。这都是妈的罪过呀。

一九八三年七月,我按时毕业,参加了工作。一九八六年,村子南岸子的一片二百亩土地被政府征用,人均分到了两千块钱,加上我稍稍有一点积蓄,母亲说,咱们手紧一紧,盖房。于是,就在家里盖起了八十多平方米的楼板房。政府的建设不断加快,村子北面的大路不断地拓宽,使得我家的宅基地缩短了六米,赔偿款又用在了盖房上。如此,到我母亲一九九七年逝世,我与母亲已经盖了四次房了,原来空旷的院子几乎都变成了楼房。

母亲在一九八六年就换上了美尼尔氏综合症,每次犯病都大汗淋漓,血压骤减,非常痛苦。但是,母亲依然不间断劳作。一九九五年母亲被检查出了乳腺癌,我痛哭失声,不能自已。母亲待我稍稍平复,对我说,没有什么,人总是要死的。你和你妹妹也都长大了,我也放心了,你不要这么难过。之后,母亲又换上了肺心病,曾先后四次住院,每次都要经过生离死别。母亲感到自己的生命无多了,吩咐我每个星期天骑着三轮车到不多的几个亲戚家去看看,做最后的告别。我与母亲在“西汉都城遗址”石碑旁照相,这是我与母亲最后的留影。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初,母亲走完了她六十四岁的生命历程,火化后骨灰埋在尤家庄北湾的墓地。

父亲自从被释放后,再也不写东西了,他老老实实地出工、干活。当母亲做个小生意时,父亲也总是帮她一把。母亲去世后三年,我把父亲接到了我八万块钱所买的一处房屋,共同居住。五年后,父亲因老年性贫血逝世,终年八十四岁。火化后骨灰放到了尤家庄纪念堂。

二零一零年前后,我与妻子自驾游来到了家族的故地,山西省运城市临猗县齐村,我说到我的爷爷、我的父亲,七十多岁的一个老人说,她似乎听人说有过这样的亲戚,一家在兰州,一家在西安,只不知道西安的这一户是不是你家,因为从来没见过。乡人热情,带我来到了一个池塘边,指着一个长满苔藓的石头说,这上边有张家人的家谱呢。我们用水洗净,果然见漫漶的字迹似乎还有我堂伯的名字,只不过没有我父亲的名字,可能因为上世纪三十年代,我父亲还很小。

二零一一年,我与妻子自驾游来到了母亲生活过的陕西宁强县唐家沟,见到了早已因为白内障而失明的二姨。我让表弟带我到舅爷舅奶的坟上去祭奠祭奠。我们拽着满山的灌木叶子,来到了一个非常荒僻的地方,表弟指着一个被树木所笼罩的地方说,这就是舅爷舅奶的合葬墓。所谓的坟墓,仅从搭建的石块可以看见有人工的痕迹,其余都被是完全的自然形成的,撩起树叶,可见到片片的苔痕。

回走,路过一处很小的平地,种着一点点玉米,我们从庄稼地旁边的羊肠小道绕着走,表弟说,这就是原来的钟家院子,就是大姨(指我母亲)和我妈从小生活的地方。我四处瞭望,没有一点宅院的痕迹,从原来母亲和三姨的交谈中,知道围绕着钟家院子原来的财产分割,曾经产生过巨大的矛盾,现在,这片宅院已经夷为平地,时间,消弭了仇怨。

来自山西临猗的父亲和来自陕西宁强的母亲,他们奔走了千山万水,来到了西安的尤家庄,辛勤的劳作,艰苦的生活,生养了一对儿女后,他们没有叶落归根,他们在尤家庄,在儿女的哭声中为自己生命画上了句号。

201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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