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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记忆(知青死亡记录) / 作者:梁书印 (第1339期)

 ljian21 2021-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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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赏析:

今年是建国七十周年,也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五十周年,对于五十年前那场席卷全国、历时十余年的运动现在依然褒贬不一。作者作为当年那场运动一个完整的亲历者,经历过荣耀、欢悦,也有过痛苦、煎熬。五十年后,再次忆起那些本不该逝去的年轻生命,所要表达的仅仅是对生命的惋惜与历史的无奈......

文:梁书印
赏析:梅立人

我是1969年正式开始在宜川县知识青年办公室工作的,那年12月中旬,省、地领导带队,我们延安各县知青办负责人一起赴北京接收来延安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海淀区的知青比较多,由我们和延川县共同承担、分别接收,我们县负责接收了3200多名北京知青。

根据国家安排,铁道部安排了专列送知青下乡,到宜川的知青分了四批次乘专列到陕西铜川(有少数是从富平转车的),那时铁路到这儿就是终点了,只能换乘军用汽车到县上,之后根据提前安排,由各公社的接收人员用拖拉机或是大车接知青到公社,但由于农机稀缺紧张,很多知青都是步行的,至于到公社后下队,那几乎百分百都是步行去了。我当时分工在北京对接铁路局安排协调车皮、知青上车、发车事项,没想到我们接收的四批知青还没走完,就有坏消息传来。

寿峰公社距县城60多公里,虽然是山路为主,但当地人走起来也就是大半天。公社的人想着北京来的娃娃们金贵、走得慢,接知青的公社干部一大早就带着知青们从县城出发了。没想到知青们不光走得慢,初临山乡的学生娃们好奇心还重,走走停停,眼看天快黑了,才走了一半多路。公社干部没办法,带着这七八十个城里娃娃,可不能在这荒郊野外过夜呀,他忽然想起不远处有前一阵子修路时、工程队临时打的一溜土窑洞,就鼓励大家加把劲赶到那里过夜。窑洞,那可是电影、画报中党中央和毛主席曾经住过的,年轻人们兴奋地议论着很快就赶到了那里。这时天已经全黑了,情绪高涨的娃娃们借着火柴微弱的光分别进了这几孔窑洞。这里有炕呀,这里还有桌子,新的发现让知青们兴奋的不能自已……

“轰……”一声巨响盖过了所有的声音,从一孔窑洞里喷射出一股刺眼的光芒,火光中三两个身体被强大的气流冲击了出来。“爆炸了……”,人群惊呼起来,后来知道,是知青丢弃的火柴头引燃了修路时存放在后窑里的火药。

公社干部惊慌失措之后赶紧查看伤情、救助伤员。受伤的是三名知青,其中一名叫彭维克的伤情最重。公社干部和一部分知青连夜将伤员往县城送,天亮时赶到了县医院,医院虽然动用了所有手段,但毕竟条件有限,重伤员还是未能脱离危险,愤怒的知青们冲到了县武装部,要求武装部长派飞机送伤员去北京或是西安救治。“派飞机?”知青们的要求让武装部长发蒙了,别说派,飞机长得啥样子他都没见过。“操你妈,老子告诉你,我爹的官大过你三级,救不了伤员我让他来枪毙了你。”其中一名愤怒的知青爆着粗口骂道。“枪毙了我也调不来飞机呀”武装部长委屈地说。“那就给中央挂电话,我要找江阿姨!”“江阿姨?”部长更蒙了。“就是江青同志。”旁边有人插话道。不知道当时电话是怎么打的,总之不久之后宜川县历史上第一次飞来一架军用直升飞机,将三名伤员接走了。

上述的事情发生时我还在北京,大多数细节是后来听县知青办师明奎同志讲的,他开口就说:北京来的娃娃不懂礼貌,讲话可残火了……我只记得听到消息大吃一惊之余,还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出人命。没想到我在北京接收工作尚未结束,就又有坏消息传来,到县的知青有人死去了。

宜川县第一起知青死亡事件发在云岩公社。在这里插队的知青金振生到队后就参加了队上安排的劳动。一次队上打窑洞时,他负责用架子车将挖出的土倒到不远处的沟里,没想到由于劳动技能生疏,在一次推车倒土时,由于车子的惯性,加上离沟边太近,架子车翻了过去,来不及松手的金振生一下子被车子带得翻到了沟里,意外的是他头直接摔到了一块石碌础大小的冻土上,当场就死了。

云岩公社南海队的王长翠是个优秀的知青,还是个文艺积极分子,被抽到公社参加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一天她利用演出休息时间请假回生产队办事,因为第二天还有演出任务,办完事没敢耽误就摸黑回公社。有一段山路很窄,并且一边是沟坡、一边是土崖,王长翠就贴着沟坡一边走。没想到冬天的沟坡边上长满了白菅草,滑溜溜的,她一脚踏空、就骨碌碌翻滚着跌下山坡,摔了个倒栽葱。这时已经快过春节了,多数插队知青都回京过年去了。王长翠被抬到云岩公社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公社书记兼社长张忠智组织医生抢救,还是没有救过来。医生们流着泪认认真真地给王长翠进行了清洗、包裹,公社给她找了一处面向阳的墓地,下葬时我代表知青办含泪参加了安葬仪式。

阁楼公社下井家大队有个知青叫秦润轩,平时大家都叫他“秦桧”。他是队里的饲养员。一天晚饭后,他去叫另一个当饲养员的社员一起去喂牲口,那位社员还未吃晚饭,就让润轩在家里等会一起走,润轩就在这个社员家里边等边帮着剥玉米。忽然有人在外边喊“秦桧”,他就出去了,一去无回。第二天被发现时,他已经死在了村外的一条沟里。此事由大队经公社反映给县知青办,主任要我和北京干部老吕一块儿到下井家了解情况,我们雇用了汽车站一辆车,和县公安局、医院的人一起去了。

大家天明就动身,到那里后被领到事故现场,我和老吕站在上面往下看,医生在下面验尸。我看见秦润轩个头有近一米七高,比较壮实,心想谁要和他对阵摔跤,他还未必输。公安局的左喜才在村里查案,也未查出真凶。再后来秦润轩家里来人为他料理了后事,也只和生产队、大队干部见了面,并未和我们联系。然而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不久后还是破了案,这时案犯之一梁济生(时间太久了,姓也许记错了)已经回了北京。据案犯交待,梁济生、高光印与秦润轩有过节,就提前预谋了这次犯罪。他们黑咕隆咚中叫出来秦润轩后,就胁迫着他一块儿朝村外走去。走到了提前看好的地方,高光印趁其不备就给了他一刀,秦润轩就这样一命呜呼了,尸体被拉到坡头推了下去,高光印、梁济生从上面扔下几锨土,想把把他的尸体掩埋了。判刑后两名罪犯都被送到了姚家坡劳改农场,梁济生服刑中死在了农场,高光印刑满释放后回了北京。据说几年前还有人见到他,不知道想起几十年前因为冲动葬送了别人的生命和自己的自由,他是否还有悔恨。

 

壶口公社马家村的北京知青付林友我不认识,只是在咎家山知青进县城买东西时,有人给我指了他的体貌特征后才稍稍有点儿印象。记得好像是因为“文革”中他和咎家山几名同学政治立场不同,所以插队后虽然他们在同一公社,但一直互无来往。

有一次付林友的妹妹付林惠要回北京,村里的人都不愿意为了一个小姑娘冒险渡河,付林友没办法,只好找咎家山的同学,知青李荣、王良尧和王良成,让他们帮助解决渡河的问题。咎家山的同学不计前嫌,找人把付林惠渡过了黄河。为了感谢咎家山的校友,付林友请咎家山同学去他们村包饺子。天快黑时付林友送他们回咎家山。送同学们出了沟付林友朝回返,返回时一脚踩空从路上摔到沟里去了,死亡就是这样造成的。

这个可悲的消息传到北京家里,他妹妹和父亲立即动身来到马家村。我看到他的尸体时,他躺在一个平地的柳条模上,摆放在村外的戏台上,晚上怕来个野狗啃食他的尸体,队里派社员轮流看护着。那时正是盛夏季节,他父亲到来之前,那尸体实在不能再摆放了,我只好做主把他先薄葬了,等他的父亲来开棺相见后,才正式安葬了付林友同学。

 

相比前面的意外或是刑事犯罪死亡,由于年轻人的无知和冲动而失去生命,就更令人痛心和遗憾了。牛家佃有一对知青谈恋爱,后来女知青生了个婴儿,落后愚昧的人们不但没有帮助他们,还嫌弃的指责他们胡乱搞,一对可怜的年轻人也没有经验,加上卫生条件也实在太差,没多久女知青和婴儿就双双死去了。

据后来一份统计资料表明,插队十年间,延安地区死亡知青70多人,在劳动中牺牲32人,其他非正常和因病死亡40余人;在宜川县插队的3200多名北京知青中,不幸死亡的大约有十人上下。

现在是2019年,中国的知识青年上上下乡运动过去整整半个世纪了,作为当年知青工作的亲历者,想起当年那些在黄土地上逝去的年轻生命,我依然夜不能寐、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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