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是人们常说的东洋吗？

人们在形容日本的神秘和传统文化，或者赞美日本时，似乎总是愿意使用“东洋”作为冠词。东洋医学、东洋文化、东洋思想、东洋式、东洋人、东洋珍珠、东洋神秘，从前还有过东洋魔女、拳击比赛里的东洋冠军、东洋第一钟乳洞等，不一而足。

 

当然，东洋是针对西洋而言的。东洋的科学技术和先进程度，确实在规模上逊色于西洋，但是，东洋具有居高临下的巨大潜能，完全可以弥补这种规模上的不足。历史上曾经有过平分秋色的先例，在某一点上，东洋比西洋甚至还略胜一筹，这种态度暗示出东洋人的刚愎自用。而在“东洋”这个概念里日本占有重要位置，在许多用途上，它所指代的都是日本。

 

日语对于“东洋”指涉的范围，包含东亚（绿色）、东南亚（蓝色）以及南亚（橘色），与中文或西方国家所称的“东方世界”范围相近

我曾经写过一本书，叫《东洋第一书》。对于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动不动就号称“东洋第一”已经充斥于耳，比如“东洋第一钟乳洞”“东洋第一斜拉桥”“东洋第一髙楼”“东洋第一坝”……这些“第一”的评判标准何在，起止于何时，我在撰写这本书的时候也做了一些调查。

 

既然说的是“东洋第一”，首先必须限定在东洋的范围之内。那么，东洋到底是从哪儿到哪儿？我调查了一下，还是没搞清楚，给我的唯一印象是：东洋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地理概念。

人们往往不假思索地在东洋和亚洲之间画上等号，可是，一旦问起俄罗斯的西伯利亚是否包括在内，便窘于回答了。亚洲的定义是土耳其以东，但是，如果有人宣布，中近东的阿拉伯各国与日本同处于东洋，价值观和审美意识相同，所以，阿拉伯人与日本人一样，思想意识相差无几，这种说法大家能够赞同吗？在电视里看到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日本与伊朗、沙特交锋，人们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这难道是同一个地区的预选赛吗？

 

明朝撰写的《山海舆地全图》中，关于小东洋、小西洋、东東洋、大西洋的记述

相对而言的西洋，其地理划分也含混不清。提起西洋，恐怕有不少人立刻想到欧洲和北美。那么非洲呢，属于西洋吗？如果不是，那就属于东洋？

 

社会学和语言学家梅棹忠夫曾经说过：“将世界分为东洋和西洋两类的做法，本来就是愚蠢的！”

 

事实上，国语辞典始终没有收入“东洋第一”这个词条，也没有“东洋”和“西洋”这两个词。同样在这部辞典里，“日本第一”“世界第一”赫然在目，连“三国第一”都有，为什么却唯独不见“东洋第一”，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我在书中指出了这个问题以后，《国语辞典》便收入了这个词。于是，我便荣幸地成了让“东洋第一”载入国语辞典的家伙！这部辞典是小学馆编纂发行的《精选版·日本国语大辞典》——啧，啧！

 

经常可见的“东洋第一”称号

我当时对“东洋”进行了一番调查，请教过有识之士。我想对调查结果做一些说明。

 

首先，所谓“东洋”，本来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汇。从字面上看，基本上指的是东方的大海，一望无际，风平浪静，幅员辽阔的内陆地区有无孔不入的仁义道德。

 

在中国，清朝时代的人们把柬埔寨、老挝一带称之为“东洋诸国”，看地图便可一目了然，那里既不是“东”，也不是“洋”。

 

不久，在东边的洋面上浮出一个国家—日本。于是在中国人眼里，东洋等同于日本，他们把日本明治年间发明的人力车叫作“东洋车”，在日中交战期间，把日本人蔑称为“东洋鬼子”。

 

而在日本，幕府末期的思想家佐久间象山，在阐述对外敞开国门的主张时，曾经有过“东洋道德，西洋艺术”的说法，这就意味着东洋（亚洲）是针对西洋而成立的。

 

日本还有位名叫那珂通世的历史学家，在“日清战争”即中日甲午战争的那一年，提出了“东洋史”这个概念。不过，他所记述的内容几乎都是中国历史，或曰东亚史更为恰当。

 

在此之前，这位历史学家还出过一本书，论述的是自由民权运动。他书里还特意声明：“本书虽然写作'东洋’，但实际上指的是日本，并非东亚。”他的这番强调恰好从反面证明了当时的所谓“东洋”，通常指的是包括日本在内的亚洲。而他却以这种方式重申了“东洋直指日本”的主张。由此可见，“东洋”在当时就已经是一个复杂难辨的概念。而这种情况的出现，说明了什么问题呢？

 

从当时的东西方关系来看，日本举一国之力面对全副武装来势汹汹的欧美列强，心里没底。如果形成一个与西洋并存的“东洋”这个大概念，便似乎有了靠山。殊不知，当时中国的清朝在鸦片战争中一败涂地，已经沦为西洋人手中的猎物。

 

昭和十二年（1937年），历史学家和思想史学家津田左右吉在《支那思想与日本》一书中写道：

 

在亚洲（东洋）区域没有相通的文化可言。

因此，所谓“东洋”并不存在。

必与西洋抗衡，只靠日本一国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抛出“东洋”一词为自己壮胆。

所谓“东洋”，即为日本。

再回过头来看看开头列举的东洋医学、东洋文化、东洋思想、东洋式、东洋人、东洋的珍珠，东洋魔女、东洋冠军，等等，这么一大堆的头衔，不禁令人产生异样的感觉。

 

※

所谓“东洋”，如果按照字面理解，指的是东方的大海。

针对西洋而言的“东洋”这个概念的历史，约有160年。

将日本对外扩张的形象称之为为东洋的历史，约有125年。

（但在中国人眼里，东洋指的就是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