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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有望》(长篇小说连载)十一卷 故土难离 千里送君终一别 8

 徐树爱 2021-05-14

初二早晨,肖承均站到屋顶上叫魂,给街坊宣告了父亲的去世。然后告诉高中同学圈和朋友圈。陆续收到了大家的吊唁短信,肖承均立即一一回复:失恃之痛,承蒙慰唁,藉此短函,深表谢忱!肖承均跪拜。

所谓的停灵床,就是破旧的柳木门扇,停灵床上,父亲的面容渐渐暗淡第二天父亲一向高挺的鼻子有些塌陷,脸型也有些微变形,肖承均发现灵床前的父亲的遗像忽然清晰起来。因为斯人已逝,血肉实在的生命正变为虚无,而照片倒成了实实在在的物质存在了。在肖钧的眼里,不仅是爱情、婚姻、事业,连生命也这么虚无!

双土村原来有一座城隍庙,当庙随着历史时光飞走后,就剩了一片空场,这片空场很奇怪光光的不长草,村里人死后,先在家停灵,然后到街上扎灵棚入殓,火化,然后都要到这儿送浆水,烧纸,指路的环节肖家与金家不同,肖家喊:“上西南”,金家喊:“上东南”,然后是不同姓氏,或相同姓氏不同的支脉,又各有自家的坟地,有的在村南,有的在东南,有的在东边,也有在村的北边的,显示着双土村丧葬文化的分分合合。

肖明岭的丧事,那时灵堂也是设在当街,吹的、唱的、哭的、迎来送往的、记帐的、打杂的各负其责。家里的孝家等外地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都来到,院中堆放的租来的孝服一抢而空。男的要大白帽子、白布条和麻绳,女的来了就扯一块白布绑腿带子,男的到灵床跪地大哭,出嫁的姑娘一进小巷就要哭,直哭到灵床前。

启用吹鼓手戏班子上拜要五鸡扑拉鱼还有四干四鲜,不用彩鸡,用白条鸡,完了场上人可以用。当时一场丧事下来,连吹加唱,加上火化,骨灰盒,差不多四佰块钱,算上戳角十个人,一人30块,仟数块钱能完下来。吹鼓手和戏班要提前到位,来人吊唁就敲锣吹索呐与笙,然后是唱邦子腔,唱吕剧、京剧,也唱现代歌曲。间歇时就抽烟、喝茶,说说闲话。

而今肖明山的丧事,也在街上扎了灵棚,肖明山遗体已经入殓, 承均承匀承永承远承基承建,还有翔黎他们都要守灵。承建安排了负责人,着手处理丧事,迎来送往,记账,买东西,传信息,联络火化和扎材事宜。承建特意嘱咐:“肖家不用穿孝服,不雇哈哈手,只放哀乐。这是上级的硬性规定。男的只戴顶白帽子,女的扎一条白带子就行。”仪式仍然是中国汉民族的传统,在黄裱纸、高香缭绕之间,只是没有锁呐声。

村订购的馒头已经送来,在院子里交接、称重、点钱,伙房里准备了土豆粉皮汤,到中午用餐时,一人一碗汤,馒头管饱,筷子不够用就折些高梁杆儿夹菜吃。到晚饭后,油没了,盐也空了坛子,明天仍需要买菜买馒头。柜上说:买啥也不用赊,都是现钱。这样更利落些。

黄昏的时候,家里的晚辈都戴上白帽子或扎上白布条,鱼贯而行去到城隍庙的地盘上招魂送浆水。在村头树林边焚过黄裱纸,然后每人各持一支点着的香,持着星星点点香火哭着走回来。

晚上兄弟叔伯兄弟堂叔伯兄弟一起守灵,守灵也挡不住均儿喝酒,他席地而坐,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捏碗里的花生米,嘴里还叼着烟卷,烟头的红火在明明灭灭的燃烧着,几杯二锅头酒液入肚,热辣辣的向心头、额上和脸上聚拢他睨着灵棚外的夜色,尽管还是冬天,依然在他身上通体燃烧,灵棚外有人说话声传,在他的脑海里清晰放大,又忽而遥远朦胧,心跳激越回响,周围的物体形色摇颤着。

     匀儿早年当农民工,他已有成年人的喉结,他也如《马桥词典》里描述的,他留着小胡子,穿着卷了边的西装,踏着翻了头的皮鞋,身上不知何处散发出香水味,手里提只拉链已拉不上的黑皮包。匀儿是啦大话拾小钱的那种人,他聊起了,自从有了智能手机,离婚人多了,年轻人不想工作,天天开直播赚钱。现在农村都用了飞机喷雾器打农药。现在都用大型收割机大型播种机种地,农村人也都住上楼房有了空调,有了智能洗衣机,老年人也玩上了智能手机。

承均问侄女现在干的什么工作。他说:“还是在那家纺织厂打工,一月5000了,计件,拿提成。现如今,冬天也能吃西瓜,吃上韭菜饱子,四季都能吃上黄瓜和白菜,可这韭菜饱子就是不如立夏的香,白菜也只是这冬天的好吃。还是趁年轻,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死了也不冤枉。就是你趁百万,老了连苹果都啃不动,还有啥意思”汪英用胳膊肘拐他一下,提醒他:少喝点,谁不愿吃好穿好,儿子还没娶媳妇呢,你不减省节约着点,行吗?

提到儿子,匀而一腔的自豪,他又重复了以前的老调,忘记了老人的忌讳:“将来,哥嫂死了,让这小子弄你到坟地。你那楼房,说不定小子也有份呢。”林溪白他一眼,均儿低下了头,汪英踢他一脚,怒斥道:大过年的,不会说句人话

晚上封灵照例是烧纸哭一场,兄弟姐妹的哭声高高低低,真哭的假哭的,就是真哭,也只是各哭各的苦处罢了。妯娌们再次议论起家族的那片荒凉的碱坟场,有的说太荒凉了,也有的说那是风水宝地,以前出过机屋财主,也还出了一两个大学生。有的说:“我们早晚都要上那里去的。”有的“也不一定,也许有改嫁的……”说到这敏感话题,人们看了看汪英,又看了看林溪,大家都默不作声了。

守灵的时候,静默的承均到底懊悔了,本来觉得来日方长,写父亲的那篇文章父亲竟然没有看到!万万没有想到为他立碑,竟然是他生日前夕,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要求,成了送他最后的特殊的生日礼物绵延几万年的生物进化史,其中的生生死死都只像是游戏,人类真正的死亡似乎是从父亲这里开始,的心灵也是第一次为这真正的死亡所震撼,为这真正的死亡而痛楚而无奈

夜深了,本院里五服内帮忙的人都陆续散去,灵棚里只剩了男孝家,守灵的照样呆在灵棚里,点烛换香。直到鼾声次第响起,承均半点困意也没有,他冒着凌冽的寒气,一次次的给灵位点香换香,直到第二天凌晨鸡叫,早晨帮忙的人陆续到来。平时耽误一个午觉都要补上的承均,连自己都感到惊讶,自己能坚持三天三夜,不休不眠

匀儿一直是一个“无事忙”,他其实在忙着乘机围剿掠夺哥哥嫂子的钱包他从柜上上任开始,时时处处制造谎报价格的机会,好让哥哥嫂子多掏钱。原来,村里本来有红白理事会,也就是所谓的柜上,负责整个事物的指挥调度,买卖东西,吃喝等都是柜上的事,匀儿要自作主张,账外支出,擅自买这买那他看到柜上进了一些捆子啤酒,他就立即给他搞经销的内弟打电话,说要10箱啤酒,这事让嫂子林溪听到了,她立即制止了他,让他退掉了。本来,趁机多买好烟酒,还想灌满自家的煤气,他家里的厨房里,有好几个空罐,人家来了,他正不在现场,那人掂了一下他正在使用的煤气罐,却是满满的,人家就走了,若他在现场,他会抓过空罐来,灌上的。

跟着火化的人员回来承匀立即问:两千几。回答则是一千2百多这样的回答让他很失望。而且,能到民政局里报销800元,他也是装糊涂,当哥嫂一点也不了解优惠政策。肖雨瑞悄悄地告诉爸爸,有种叫弱者绑架效应”。均儿的理由真是这样的人家借我十块钱,我会感激人家,因为人家家里也就值几十块钱,可是我哥哥嫂子都工资那么高,借我这一点,我能感激他吗?!还真是“盗亦有理”。

匀儿是一个非常自私而无分寸感的人不顾及老的惯例与新的村规,他在第一个早晨,就擅作主张,早早就把香烟弄了好几条放到窗户台上。他知道有人买单,但是他一点也不考虑自己家里的白事上随便抬高消费标准,其他家族遇到这事该怎么办?明明知道取消了汇至一项,他还是刻意挽留场子里干活的人,一会儿说要在家里做菜,一会儿说定菜,一会儿又说到酒店去。本来丧事后的汇至,也就是最后的鱼与肉都要做了让场子里的人们吃,现在是取消这种汇至了,可他还是刻意挽留柜上的人们,先是说在家做菜,并立即给他内弟打电话,说:弄两瓶好酒,然后低声说三四瓶四五瓶吧,若到六瓶子就是一箱子酒。他知道,这钱要大家公摊,而剩下的酒则归他自己喝了。

弟媳也开始给新嫂子吹风说,某某街坊的哥哥出钱帮弟弟盖房子。其实是,哥哥借给了弟弟伍仟块钱盖房子,弟弟用了一年就还上了钱。承匀给哥哥吹风某某街坊,三个姐姐的吊仪都留给了弟弟,那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度罢了。在算账交接时,哥哥嫂子早就商量着,把家里街坊和亲戚的吊仪都给了他,包括表弟的五鸡扑啦鱼(活鱼)和姐姐的五鸡扑啦鱼情愿归了他,填满了他的冰柜,他还是要在方方面面的小事上算计哥嫂。他让外甥给父亲洗了一张照片,说是70块钱,城里的25块钱一张

肖明山的丧事场面,依着传统程序来,没有了街坊小伙子一起抬棺材的情节,承均一人抱着父亲的骨灰盒,远的近的孝家们鱼贯而行,送肖明山到家族中的那片荒场坟地入土,其实,那荒场也早就不再是不毛之地,而是庄稼成长茂盛的耕地了。不大的坟堆,所有的父亲的崇高分量,都沉淀在均儿的心底了。

肖玉分陪着娘过了一夜,担心娘害怕,承均在娘的房间里说话,一坐挨到很晚才回到林溪身边。

顾桂英不能再独自生活了。承均林溪及姐姐肖玉分,为了娘将来生活的事宜,商量明天的家庭会议而失眠,姊妹三人准备如何赡养母亲初步有了一个方案,姐姐帮着母亲洗衣服,弟弟管饭,承均出钱。丧事后第二天早晨,会议在匀儿家召开时,匀儿说他一夜没睡着,说是账目算错了,烧的他家的煤炭还没算上,他家出的酒也没有算上。林溪你说多少吧,他说共八百林溪说:我出五百,你出三百,可以了吧。他这才无语。

顾桂英虽然有自己的信仰,但是她还是没有悟到,儿女就是她的生命的延续,儿女也都是她的家延续。她和肖明山经营一辈子的家,一下子就要人去楼空,变为荒场地。当她听了姐弟的意见,一下子崩溃了,她竭斯底里地大喊道:“我的家呢?我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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