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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去天堂

 昵称54242610 2021-05-17


     

     妈妈走的那天,她在门里,我在门外。那扇门是重症监护室的门,那一天是大年初三。

      初二的夜晚漫长又短促,我守在那扇门外,医生们在里面做最后的努力。身旁有几位自带被褥的病人家属席地而卧,传来阵阵鼾声。我在等待,等着里面医生的招呼,但我又多么不希望听到招呼。

      拂晓时分,一位女医生开门叫我,我被告知那扇门已经将我和妈妈阴阳两隔。我感觉很平静,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妈妈去了天堂,从此告别病痛,不再辛苦。

      记忆中的妈妈是辛苦的人。无论是人到中年就早生华发,还是晚年常常靠安眠药入眠,妈妈的一生活得并不轻松。孩提时,学校要我填表,在出身一栏,妈妈都让我参照父亲填“贫农”或“革命军人”。多年后我才知道,我的外公是地主。

      和爸爸一样,妈妈也是遗腹子,地主家庭的出身不仅没有给她带来养尊处优的童年,反而给她后来的成长增添了精神包袱。重男轻女的旧式家庭让妈妈很小就背井离乡,被寄养在上海的亲戚家里。解放前夕,妈妈毅然弃学从军,也许是因为继续求学得不到家庭的足够资助,但我更相信年轻的妈妈这么做,是为了告别过去,追求“进步和光明”。

       妈妈当年和爸爸结婚的时候,我猜她尚未褪去上海女生的书卷气,她之所以在军营中选择地主家放牛娃出身的爸爸作为人生伴侣,也许真的是希望组建一个“革命的家庭”。

妈妈和爸爸的结婚照

妈妈爸爸和他们的长子长女

      然而,1949年就投身革命的妈妈,直到1984年才“光荣入党”,这恐怕并非是因为妈妈表现不好、思想落后,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估计还是家庭出身拖了她的后腿。妈妈入党的时候已经接近退休年龄,对于某些对入党怀有功利之心的人来说,妈妈的入党“很不划来”。但我至今记得妈妈入党时的激动,仿佛终于卸下了家庭出身带给她的精神包袱。

      自从退休以后,党组织每一次组织活动,妈妈都会赶去参加,而且每年都会主动去单位缴上全年的党费。这些年她年事已高行动不便,不得不把缴党费的任务让我代劳,我每次去缴的时候,收党费的同志几乎都会告诉我:“你妈又是第一个缴齐全年党费的人。”

      “一生热爱党”,这是组织上在讣告中对妈妈的评价,爸爸说,这个评价是准确的。

     妈妈病危的时候,我悄悄去公墓选过墓地。长这么大第一次光顾那里,发觉许多墓碑在父母名字的前面都分别刻着“严父”和“慈母”字样。其实,小时候相对于爸爸对我的溺爱,妈妈反而给我留下严母的印象。如今在微信中常见关于家教的“心灵鸡汤”,都说对孩子应该“表扬为主批评为辅”,可我小时候却很少听到妈妈的夸赞,各种否定句总是挂在她的嘴边,时不时地还会操起笤帚对我施行“家庭暴力”。看看如今的年轻父母对满足孩子消费需求的不遗余力,妈妈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却仿佛葛朗台一般。那时候我很羡慕下雨天能撑着黑布洋伞到校的同学,因为妈妈可能为了省钱,也可能怕我爱慕虚荣,总让我撑那种用竹子做骨架的黄色油纸伞。更伤心的是,每逢春节邻居家的孩子都能噼里啪啦燃放成串的鞭炮,可妈妈却固执地认为这是浪费钱的陋习,从来不准我去仿效……

      如今回想起这些“宝宝心里苦”的陈年往事,内心却泛起丝丝甜蜜。虽然长大成人的我并不优秀也不够孝顺,但也渐渐懂得妈妈严厉背后所隐含的那份爱与责任。也许正是妈妈在我童年时表现出的“虎妈”风范,让我的人生大体上没有偏离正确的轨道。

     妈妈是去年4月被查出罹患绝症的,入院时医生说最多可能再活3个月,但妈妈最终还是跨过了自己第7个本命年,与病魔搏斗了整整9个月,从中我依稀能够感受到昔日“虎妈”的自信与坚强。每次我去病房看她,她会盯着我看很久,然后总会说:“早点回去吧,照顾好孩子,别影响工作。”有几次她晚上大小便失禁弄脏了床单,她见陪护阿姨忙前忙后几乎一宿没睡,总会送上额外的辛苦钱。后来,妈妈不能下床,姐姐们给她换纸尿裤,她居然也说:“给你们添麻烦了!”说得姐姐们忍不住含着眼泪对她说:“小时候是你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带大,现在我们当然要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照顾好!”

病房里的妈妈和爸爸

      眼看着年关将近,妈妈几次让我一定要替她去银行买几块生肖金块。因为她记得大部分儿孙过生日的时候,她都送过与他们生肖相匹配的金块做礼物,唯独还漏掉了儿媳妇、二女婿和大孙女。除夕那天她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但姐姐按照她的嘱托和惯例,给孙女们提前发了压岁钱。那天在规定的探视时间,我让孩子们拿着红包进去看她,了却了妈妈最后的心愿。

      我曾经在微信中转发过一篇题为“医生如何选择死亡”的所谓“深度好文”,其中有这样一段话:“虽然为尽天职,医生们不遗余力地挽救病人的生命,可是当医生自己身患绝症时,他们选择的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为自己使用最昂贵的药和最先进的治疗手段。恰恰相反,他们作为一个特定的群体,却选择了最少的治疗!原因正是因为医生们的专业训练,让他们深深明白药物和手术的局限性,以及它们给患者带来的生活品质的摧残和巨大的痛苦。”

      当时转发这篇文章,显然是比较认同上述观点,然而,当春节前病房医生告诉我们,如果不去重症监护室,妈妈也许熬不过除夕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选择把妈妈送过去。姐姐征求了妈妈的意见,她也表示同意。从中能够看出妈妈虽然与病痛搏斗得十分辛苦,但对生的渴望更加强烈。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无论是妈妈还是我们怎么可能选择放弃?尽管妈妈最终没能走出ICU,但倘若没有送她去那里,我会内疚和抱憾终身!

年三十,爸爸在ICU门前等着进去看妈妈

      妈妈出殡那天,爸爸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我推门进去,看到他在流泪。爸爸耳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拉住他的手坐在他身边。“我没事!我好得很!你回吧!”爸爸这样重复地说着。

      临别前,年已九旬的爸爸当着孙女的面,告诉我他下一步的计划:“我要活到110岁!”

      我说:“就这么定了!”然后和爸爸拉了勾。我猜已在天堂里的妈妈一定听到看到我和爸爸的约定,她一定在笑!

妈妈变成了墙上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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