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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文史】白马一布衣||发现李固渡!

 滑州文史之窗 2021-05-19
文/白马一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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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李固渡对我个人来说是一个偶然的事件,来源于一次微信聊天。这次聊天提到了李固渡这个地名,鬼使神差的我检索了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地名。

熟悉,因为作为一个地方史爱好者,这个地名耳熟能详;陌生,乃因这个地名历史久远,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从未想过会同它产生过交集。

检索的结果让我惊奇,也令我惊喜。(当然这也可能是我孤陋所致。)

“李固渡,金代黄河上津渡名。在今河南滑县西南沙店南三里许。”

这个结论让我发呆了很长时间。然后就是单调而枯燥的查找史料来佐证。计算机技术的发达让我的检索相对前人来说更容易,但是那些没有录入的历史古籍还得必须去亲自翻阅。在检索资料的过程中,我找到了数则史料证明了这个结论的正确性。

宋人黄震的《黄氏日抄》,节选了范成大的《揽辔录》 “二十五里至胙城县,去河尚五六十里,而渐水已侵过胙城十里矣。自县四十五里,至黄河李固渡,渡浮桥,用船百八十艘,半阁沙上,河最狭处也。四十五里至滑州,二十五里至濬州,旧治已沦水中,对城即黎阳山古大伾也。”自胙城到李固渡四十五里,过浮桥四十五里到滑州。范成大这次出行在1170年即乾道六年。根据范成大使金七十二首绝句中的《旧滑州》一诗,“积水中间旧滑台”可知,滑台城已经淹没在大水之中,《揽辔录》中“四十五里至滑州”所到的地方极大可能是滑州白马津附近的某个驿馆。

楼玥在乾道五年(公元1169年),即李固渡第二次决口的次年,以使金贺正使书状官的身份随其二舅汪大猷北行出使金国。在这来去的途中,楼玥写下了记录自己行程的《北行日录》,其中记载了李固渡,武城镇,沙店等地名。

“十三日甲午,晴。五更车行四十五里到黄河,因河决打损口岸,去年人使迂行数十里方得上渡,今岁措置只就浅水冰上积柴草为路里余,车马行其上,策策有冰泮声。遇深险处即有人跣立道傍,指示使驱车疾行。河心有沙墠甚阔,盖河决时所淤积者。一行人兵车马尽于此登舟。渡舟底平无篷屋,于船头品字用抄,两傍又以大枋为桨,并力喝号。使副以下露坐其中,分数舟以渡。风静不寒,上卞冰合仅二寸许,惟通舟处见水面数丈。此李固渡本非通途,浮桥相去尚数里。马行三里许,饭武城镇,一名沙店。车行四十五里宿滑州。途中有土山夹道,尘埃最甚,咫尺不可辨,俗号小灰洞。盖前路有甚于此者。路西有白龙潭,傍有大碑,盖亦是昔年河决所潴也。滑即古豕韦氏之国,春秋战国属卫,辅郭白马县,本卫国曹邑,狄灭卫立戴公以庐于曹,袁绍遣颜良于白马,关羽斩良以报曹公,郦生所谓守白马之津,皆此也。有滑台本郑之廪延。”

这是去程记录,清楚记载了李固渡的渡口方位,在武城镇三里许,武城镇即沙店。距离里数与《揽辔录》同。根据上文所知,当时滑州州城已沦入水中,他们住宿的地方不应该是滑台城,而应是在白马津附近的驿馆,所以“四十五里宿滑州”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楼玥从金国出使回来走的也是这条道路。

“十七日戊辰,晴,风。三更车行二十五里,三角路上换驴马,一路可入滑州,又四十五里,武城鎮早饭,马行至黄河,去程所行李固渡口,以冰泮水深柴路不可行,又稍上三四里,先横过中滩上,入水牵挽数里,抛过南岸待车船至,方行循河至浮桥边埽岸,又行荒草陂泽中四十五里,宿胙城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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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路上换驴马”证明了上文宿白马津附近驿馆的判断。从驿馆到武城镇,即今滑县西南沙店村,四十五里。

以上三则史料互为佐证,证实了李固渡的具体位置:距离沙店村三里许。

另外有宋人赵彦卫的《御寨行程》

“自东京至女真,所谓御寨行程:东京四十五里至封丘县。皆望北行,四十五里至胙城县腰顿。四十五里至渡河沙店。四十五里至滑州馆。二十五里至浚州。”

进一步佐证了沙店距离滑州驿馆四十五里,而不是距离滑州城。

笔者之所以一直在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在历版县志和实际测试的里程与这些笔记所记载的数字有差。

沙店城,《一统志》云:“沙店城在滑县西南三十里。”又滑县丁卯《志》:“沙店城,在县南三十里,宋都统制王彦屯兵处。”又《滑乘补》沙店城,在滑县南三十里。

之所以会造成里程数的差异,个人认为除了上述驿馆的原因外,还有可能是,笔记的作者所记载的里程数是其实际行走的里程,而不是两点间的直线距离。笔记写作时间都距离黄河决口时间不晚,滑台被水所淹,其原有道路亦可能被水所阻,从而造成了笔记的里程数和后来里程数的不同。解决了这个里数的混乱问题,我们或许可以明确的得出结论,李固渡就在今滑县沙店村南三里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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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献中发现了李固渡,并且用以上数则史料证实了他的正确性。这结论虽不是我自己的结论,但在这些思考中,加深了我对李固渡具体方位的了解,其大概轮廓也逐渐清晰,这或许是另外的一种发现吧。

越了解,越亲近,越亲近,越想知道更多。我总是再想,千百年过去了,李固渡还有没有留下些遗迹证明它的存在?有没有实物被遗留下来?有没有掩埋于历史深处的故事等待着我们去发掘,去讲述?……这些念头一直在我脑海徘徊,为了满足于我自己的想象,我开始了第一次的沙店之行。那次访查之行很有收获,但是并没有找到具体的实物遗存和传说故事来证明他的存在。我想李固渡可能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掩埋在历史的泥沙里。

山河要塞恒有陵谷之迁,市镇交通时有仓桑之变,昔日旧河道已成平陆,而今的沙店村也取代了繁华的武城镇,世事变迁,不复往昔。恰如邑人魏惠洽《沙店怀古》诗中所言:“下马欲访兴王事,萧萧故垒迷荒烟。”或许我再也找不到了它的任何遗存了,我只能在历史的典籍中想象他本来的样子。

河水浩荡,李固渡在历史的长河里静处一隅,穿越千年的时光,凝视着我。同一地点,不同时空。

第一次沙店行回来后,我一直在检索和阅读关于李固渡、沙店的历史资料。

靖康元年十一月甲戌,金将翰里不从李固渡渡河(有说这个李固渡在魏县,或非。北宋时魏县有李固镇,或者是李固镇之误。并且,魏县和卫县,音同但非一地,皆有可能造成误解。卫县在北宋时与滑州一河之隔),拉开了北宋王朝覆灭和屈辱的一幕。

靖康二年三月初四日,金兵押着大宋二帝,数千女人、大臣们抵达沙店,在沙店城待了一晚,初五日渡河,宿滑州。大宋王朝最屈辱的一幕开始上演。

李固渡成为了历史的见证者,沙店也成了一个王朝覆灭的见证者。

李固渡见证岳飞在此抗金,一战成名,开始在军中初露头角。

李固渡见证了抗金名将宗泽自此北下抗击金兵。

李固渡见证了康王赵构狼狈的从相州至此,履冰过河,拉开了南宋建立的大幕。

李固渡见证了杜充在这里扒开黄河大堤,数十万百姓的生命如草芥般倒下,黄河呜咽,愤怒的冲开了一个新河道。

一个王朝落幕了,另外一个王朝开始建立。

……

李固渡见证了很多历史的大事件,也见了很多的大人物。

在南宋的初期,出使金国的使团一个又一个,把南宋的金银财富,粮食绸缎,马匹铁器,江南美女通过李固渡送往金国的都城。

李固渡一次次在这些大人物的行程笔记中被提及,有人还为他写了首诗。“洪河万里界中州,倒卷银潢聒地流。列弩燔梁那可渡?向来天数亦人谋!”可惜,李固渡已经沦入金人之手,天数已定,人谋无用。

李固渡的出现伴随着战争,记录着北宋的屈辱和灭亡。

李固渡的出现也伴随着人祸和自然的因灾难。

两次河决,记录着黄河的咆哮,生命的无助,记录着战火和哀歌,记录着尸骸和悲欢……

黄河给滑县带来了灾难,也带来了荣耀。滑县因黄河而兴,也因黄河而沉寂下来。

金明昌五年,大河决阳武,黄河离开了滑县,离开了这片流淌一千八百余年的土地 。

黄河离开了,李固渡也荒废起来。

李固渡慢慢的淡出历史的视线。

李固渡被自然的尘沙所掩埋,也被发黄的文字所遗忘。

李固渡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图片

但是,我想找到他,找到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据,抚摸他残留在世界的痕迹。

4月15日,或许冥冥中的指引,或许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临时起意要再到沙店村附近去探访下。我约了胡晓涵同学,他恰好有空。下午一点多,晓涵开车接我,我们驱车前往沙店南边的一个村落,申寨村。

路上经过郎柳集,拜访了一座玄帝庙。据晓涵说庙里有通万历年间的古碑。但是在这座新修的庙里并没有见到古碑的影子。听闻庙里的几位老人说,古碑在庙主家里,我们说想看下,但是这几位老人对我们抱有警惕,拒绝了我们的要求。我们只能带着遗憾离开。

在开往沙店村的路上,晓涵无意说了一句“十八郎柳,九邢村”的俗语。我心里一动,柳树是古时候最适合护堤的树种,也是制造堤埽的重要埽料,或许这些以郎柳命名的村子就是因为柳树大量种植而得名。或许这些村名的存在,可以佐证李固渡就在这附近隐藏着,只是被掩埋在尘土里,等待着我们去发现。

我们真的发现了。

发现李固渡存在的实物证据。

我和晓涵开车穿沙店村而过,驶进了申寨村,走不远,掉头,往村西驶去。

阳光煦暖,懒洋洋的照在这安静的村落里,嫩绿的枝叶在阳光里闪烁,耀眼。安静的街道上没有几个行人,有条小狗懒懒的卧在街道的阳光下,无聊的打量着我们。

车子驶过一个大坑。“坑里好多石头啊。”晓涵说。我在副驾驶上坐着,并没有看到任何石头,也不为意。

这大坑的西边有一座文化广场,很多老人坐在路边的树荫下闲谈。原来这里要举行一场文化下乡的表演。一般来说,进村考察,我们最喜欢跟这些老人打交道。这些老人们大多和蔼可亲,对村子里的历史掌故又了解得多。往往很多不得解的疑问会从他们的口中找到线索。

这么多老人聚在一处,真的如同天助,不能再好了。打过招呼,我就和老人们攀谈起来。我询问他们以前这地方有没有往东南流的旧河道。老人都说没有听说过。

那传说故事呢?

这个地方曾经驻过军队,大坑里面有很多“拴马石”。

 一位老人插了一句话说。我对这个说法并没有在意。

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晓涵过来说这里有座观音寺,寺里应该有古碑。告别老人,我们往观音寺走去。由于疫情原因,观音寺并没有开门。费了一番周折,找到了这座庙的管理者,进到了观音寺。观音大殿里,金身佛像,巍峨庄严,令人的凡心为之一轻。抬头仰望这个高大的佛像,我渺小的身躯在这巨大的佛像面前,小下去,心生敬畏。我就在大殿门口陪着几位过来的老年妇女聊天。东一搭,西一搭的,随便闲谈。

寺的东边坑里有许多带着孔的石头。有一位老阿姨忽然说。这次我听到了。

带孔的石头?

我疑惑地问。我感觉我的心在忽然间兴奋起来,规律的心跳仿佛漏掉了一拍。

是呀,去年修文化广场的时候,挖出来好多石头。石料场拉走了两辆大卡车,还剩下很多放在坑里。

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要看看那些石头,看看是不是我想象的那种石头。

我平静着自己的心跳,我走出寺门,右转走了四米,再右转,走二十余米,再右转,到观音寺的院子后面,直走,一个大坑显现在我的面前。

靠着大坑南边的斜坡上,不规则的放置了数十块明显是人工砍凿过的石头。石头楞边上有八公分左右孔洞,能容得下我的拳头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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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块一块的摸下去,每块都是这样的石头。有的散落在沙地上,有的半掩在泥土中,或许这细沙之下还掩埋着更多的这样的石头。

当时我的心是忐忑和迟疑的,但是疯狂的喜悦已经洋溢在我的脸上,我的话语中。

这不是河工石吗?这么多的河工石?是新的吗?

对,就是河工石,比宣防宫那里的河工石又大又多。晓涵也很兴奋地说。

我惊喜的拿着手机一块一块的拍着照片。文字在我疯狂的喜悦面前苍白无力。

我可能真的找到了,我可能真的拂去了掩埋在李固渡身上近千年的尘沙,直接与它对话,触摸它,感受它,像一个孩子一样问询他过往的事情。

狂喜已经把我淹没,但内心中还有一丝理智在提醒我,要再确认一次,别妄下结论。

虽然我猜测这些石头可能是固定浮桥的锚石或者是建造码头的石料。不论那种用途,都能够作为李固渡存在的佐证,但首先要保证这些石头是一千年前就存在的,而不是现代人堆积在这里的。

我又回到那些扎堆的老人们身边。这次谈话只有一个主题,那些带孔的石头,那些散落在大坑里的河工石!老人都说不知道这些石头是怎么来的,就是年龄最大的人也不知道这石头是做什么用的,也没有听说过是谁埋在这泥土中,也不知道埋了多少年,只知道在去年修建文化广场时,挖掘机取土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些石头。石料场当时拉走了两大卡车,粉碎当成了石料,剩下的还散落在大坑里。

我掏出手机,用地图软件测试我所站的地方和沙店村的距离,1.6公里。

完美的一个数字。刚刚好。沙店南。三里许。

不知道来源的石头。埋在地底的石头。在沙层起码四米以下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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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忐忑的心平静了下来。

我,不,是我们,或许真的发现了李固渡,发现了他曾经存在的证据。

它并没有随着大河的南徙而离开滑县这片土地。它不过是埋在了尘沙里,等待着人们的发现。

我们差点错失了发现他的机会!

我们再一次下到坑底,再一次打量这一块块带孔的石头,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李固渡,在黄河汤汤的浊流里,有渡河的舟,底平无篷屋,在波涛中颠簸驶来。

是的,这就是李固渡!

同一个地点,不同的时空,重叠,显现他千年前的样子。

欣喜过后就是平静。

我和晓涵走进了广场东面的西申寨村的村委会。村委会中有人在值班。我们把我们的发现告诉了这位不知名的村委会成员。我们叮嘱他一定要保护起来,别再卖这些石头了,他应允了,也重视了起来。晓涵也跟他工作单位的领导反映了这个情况。据晓涵说,领导很重视。这些石头的命运应该不会沦落到跟拉到石料厂的河工石一样,惨遭粉碎,当成建筑材料,被人贱卖。他们或许会成为人人来观瞻、考察的对象。

这次申寨村之行,一个千年之前的黄河渡口可能会揭开身上的面纱,显现在世人的面前。

李固渡。

西申寨村。

二者在不同的时空里交汇、重合、碰撞。

他们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寻找,在发现。不停地寻找,不停地发现,这或许是我对人生最美好的奢望!

白马一布衣2021年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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