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巴迪欧| 论巴黎公社

 欧陆思想联萌 2021-05-20


论巴黎公社

文|阿兰·巴迪欧

译|蓝江

2021年5月1日

1871年,卡尔·马克思提出了对巴黎公社的看法,他完全是从国家问题来考察巴黎公社的。对他来说,巴黎公社是无产阶级在历史发展方向上第一次承担了过渡任务的案例,或者说无产阶级第一次承担了管理整个社会的任务。从公社的举措和遇到的困难来看,他得出结论说,不能“接管”或“占据”国家机器,必须要砸碎国家机器。

我们顺便指出,这种分析的主要错误可能在于,在1871年3月到5月期间,掌权问题才是那个时代的主流。这样,这些严厉的“批判”变成了老生常谈:人们常常认为公社缺少决策能力,如倘若他们当机立断进攻凡尔赛宫,倘若他们没收了法兰西银行的黄金,又会如何等等。在我看来,这些倘若空洞无物。事实上,巴黎公社既没有适当提出这些问题的方式,也没有达到这些目的的手段。

马克思的思考实际上有点模糊。一方面,他赞美一切可以让国家,尤其是民族国家消亡的东西。在这个方面,他看到巴黎公社抛弃了职业军队,而选择了全民皆兵,他们思考了选举和撤销公务员资格的一切措施,他们终结了权力的分立,而选择了强有力的行政能力,还有他们的国际主义(巴黎公社的财务专员是德国人,军队统帅是波兰人等等)。但另一方面,他又谴责了公社的无能,这种无能是一种国家性质的无能:公社没有强有力的军事核心,公社不能确定财政优先选择,它向其他城市喊话,告诉他们做了什么,但没有说对普鲁士作战的事情,它聚集了很多外省群众。

奇怪的是,在1891年马克思的文本(《法兰西内战》)的新版序言中,弗里德利希·恩格斯也以同样的方式概括了巴黎公社的矛盾。事实上,他指出1871年运动中的两大政治派系,即蒲鲁东派和布朗基派,他们所做事情与他们宣扬的意识形态恰恰南辕北辙。布朗基派拥护过度中央集权,策划武装阴谋,即其中少数坚定分子能够掌权,他们以威权的方式做事,为工人群众谋福利。但恰恰相反,他们宣扬公社是自由的联盟,并摧毁了国家官僚体制。

蒲鲁东派则反对任何生产资料的集体占有,提倡小型的自治企业。不过,他们最终支持了巨大的工人协会的形式,来管理大规模的生产。由此,恩格斯非常合理地得出结论说,巴黎公社的弱点在于其意识形态不足以让他们做出国家决策。此外,两派对立的结果很简单,蒲鲁东派和布朗基派都消亡殆尽,为“马克思主义”让开了道路。

但是,对于当时的情况而言,1871年甚至更后来一些马克思和恩格斯所代表的流派,其充分性何在?他们又以何种特殊方式,具有了他们所认为对公社的领导权?

事实上,马克思对巴黎公社的模糊思考,同时被社会民主派和列宁主义激进派所继承,即在党的基本宗旨中,这个传统被承袭了一个多世纪。

的确,“社会民主党”,即“工人阶级”的政党——或“无产阶级”的政党——以及之后的还有某些“共产党”,在同国家的关系上非常自由,并能行使权力。它是一个纯粹的政治组织,因主观上的支持而成立(意识形态上的决裂),因而它不属于国家。在统治问题上,它是自由的,它的任务是革命或者摧毁资产阶级国家。但是,党是一个集中的、有纪律的组织,它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夺取国家权力。它的任务是建设一个新国家,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

那么可以说,党实现了马克思主义对巴黎公社思考的模糊性,让它道成肉身。它成为了非国家,甚至反国家的解放政治特征,与政治胜利和持续的国家性特征之间的基本矛盾的政治场所。此外,无论是起义胜利还是选举胜利,其心理图示是完全一样的。

这就是为什么党(尤其是从斯大林之后)会形成党-国的形态。党-国有能力解决巴黎公社悬而未决的问题:它有集中化的公安和军事防御体系,它完全摧毁了资产阶级经济决策,让农民团结起来,服从工人的领导,创造了强大的共产国际等等。正如列宁的传记所说的那样,在布尔什维克掌权达到并超过了巴黎公社整个历程的72天之后,列宁高兴地在雪地里跳舞,这估计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尽管它为巴黎公社所不能解决的问题提供了一个国家式的解决方案,我们仍然需要问,在解决问题过程中,党-国是否压制了一些政治问题,而巴黎公社则会尊重这些问题。

无论如何,最值得关注的是,通过党-国来回溯性考察,会发现巴黎公社被还原为两个量:其一,社会决定因素(工人);其二,英雄史诗般但有缺陷的行使权力的体系。所以,巴黎公社的被掏空了所有的政治内涵。当然,巴黎公社被人民纪念、庆祝、宣扬,但它仅仅是作为对国家权力的社会本质的一个注脚而存在的。倘若这就是巴黎公社的全部,那么巴黎公社在政治上早过时了。它被西尔万·拉撒路(Sylvain Lazarus)所谓的斯大林政治模式所取代,在那个模式下,唯一的政治体现就是党。

这就是为什么说,纪念巴黎公社反而杜绝了巴黎公社的复活。

在这里,有一则关于布莱希特的有趣的故事。战后,布莱希特回到了“社会主义”的德国,苏联军队在那里制定了法律。1948年他出发了,在瑞士做了短暂停留,并从海外打探消息。在他逗留期间,在他那时的情侣露丝·贝劳(Ruth Berlau)的帮助下,撰写了一部历史剧,名曰“巴黎公社的岁月”。这是一部以详实的历史记录为根底作品,历史人物和平民英雄交织在一起。这部戏剧更多是抒情剧和喜剧,而不像是历史剧,在我看来,尽管这部剧很少上演,但绝对是一部好剧。显然,到东德之后,布莱希特就向有关部门建议上演“巴黎公社的岁月”。1949年,有关部门宣布,上演这部剧不太合适!由于社会主义已经在东德建立起来,没有理由回到像巴黎公社那样的无产阶级意识上十分艰难且已经成为历史烟尘的时期。总之,布莱希特没有选对题。他没有理解,在斯大林界定了列宁主义(将列宁主义还原为党的崇拜),认为那是“革命伟大胜利时期的马克思主义”之后,那么回到饱经挫折的革命时期就是毫无意义的。

那么,布莱希特是怎么解释巴黎公社的呢?为了可以进行判断,我们来读一下这部戏剧最后三段诗句,标题是“公社社员决议案”:

要知道,我们不会说服你们,

给我们支付薪酬,

我们决定从你们手中夺走工厂,

要知道,你们的损失就是我们的收获。

要知道,我们不会依赖你们,

我们的统治者会做出决定,

我们已经做出决定,为了我们,美好的生活从自由开始,

我们的未来也必须由我们来决定。

要知道,大炮的轰鸣,

是我们同你们对话的唯一方式,

我们向你们证明,我们已经吸取了教训,

今后我们将用枪口对准你们。

显然,这里的总框架还是最经典的解释。巴黎公社是社会和权力的结合,是物质上的满足和大炮的结合。

更多意见交流请私信微博:黄竞欧1九76

进入激萌活动群 | 赞赏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