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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百家讲坛(123)|《红楼梦》中神话元素的意义和作用(张西玖 孙其岳)(第1269期)

 崔无容 2021-05-20

张西玖   孙其岳

在《红楼梦》中,神话部分是作者对于自身难以彻底理清的问题(如命运问题、悲剧问题)运用神话思维进行创作的结晶,又体现了作者在作品中力图表达的观念和态度(如色空观、好了观等)。

一、以中国古代广为传颂的神话来构建完整的叙事结构

在众多学者的研究中,《红楼梦》是一部没有最终完成的作品,但是不能以此认定《红楼梦》的叙事体系是不完整的。可以说在小说描写的体系上,作者借神话为读者搭建了一个完整、呼应的故事发展的平台。同时,由于这个叙事结构所引用的神话以及中国文化中神话的积极地位,使读者产生了一种回味无穷的阅读感受,为文本增添了更多的艺术魅力。

在《红楼梦》的序言中,作者便引读者进入了第一个神话体系——大荒山无稽崖。根据中国古代小说中序言奠定全文基调的作用,这就是直接表明了小说情节的发展与这块补天之石自始至终有密切联系,这块石头驾驭了整部小说。作者自云女娲氏炼石补天时“只单单的剩了一块未用,便弃于此山青埂峰下”,“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当石头听闻一僧一道的高谈阔论后,“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二仙师苦劝不过,遂“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最后将石头携入人间。之后又谈到“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有空空道人访道求仙,从这大荒山无稽崖下经过,见到了这块“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巨石。这也就为宝玉衔玉而生的情节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也就使一个神话故事转入了人间的故事,实现了一种自然的而又容易接受的过渡。

在文章的最后,宝玉在拜了四拜之后,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从“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这首诗的描写中可知,宝玉又回了青埂峰,成了荒废的巨石,从此离开了繁华且又纷乱的人间,结東了自己在红尘中的丝丝情缘,重新回到了那个荒废得有点安静的地方,这才是他的最终的去处。从原本的石头,到玉石,一直到最后的宝玉,再到后来的巨石,在这个旋转中,石头经历了风风雨雨,踏过了山山水水,度过了坎坎坷坷,最终完成了这个360度的大圈。

从这样的一个叙事结构中,我们得知,巨石打动凡心而入世历劫,在历尽离合悲欢后又重归大荒山无稽崖,这可以当作一个静极思动又动极归静、由离开到回归的结构。这个结构的安排,运用了中国小说中前后呼应的方法,更符合中国人普遍存在的圆满、轮回的思想观念。

二、以自创的神话故事展现完整的故事情节

在《红楼梦》中,除了“女娲补天”这样众所周知的神话,作者在完善故事开端与发展时,还运用了很多自创的神话故事。这些神话故事既符合了小说开头的大神话的需求,使小说过渡自然、平缓,同时又为人物的出场布置了很好的铺垫,为小说情节的发展以及人物性格的展现埋下伏笔。

第一回中写道:“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便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这段话为《红楼梦》中贾宝玉与林黛玉的出现做了很好的铺垫。作者通过自己编写的一个神话故事,把贾宝玉和林黛玉身前的关系叙述得一清二楚。这个神话故事中,“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在无意间透露了这两位主人公之间的深刻情缘以及要发生的刻骨铭心的情节。

这些虚拟的神话故事是在一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中出现的,但是作者娴熟的笔法和细腻的思路将这些虚幻的东西现实化、感人化,使其具有创新性、人文性,这使得书中的神话故事虚而不乱、假而不空,为读者展现了一个完美的开端。

三、以神话手法推动情节发展与人物命运

将神话元素融入古典小说,往往给读者一种强烈的命运意识与无奈之感,人物命运在神力的作用下早已设定,无论人物自觉与否,都不可避免地朝向预先安排的道路走下去,就像古希腊悲剧里的俄狄浦斯一样。在《红楼梦》中,作者则巧妙地运用神话元素,以大面积集中式的铺叙和片段式的简约叙述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与人物命运的走向。

在《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作者终于正式引领读者进入了早已在首回出现的第二个神话体系——太虚幻境之中。如果说大荒山无稽崖的神话体系因其完整而丰满的结构独具魅力的话,太虚幻境的神话体系则由于大面积集中式的渲染人物命运而显得至关重要。

宝玉于睡梦之中见到“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在警幻仙姑的引导下进入了为小说人物安排命运的太虚幻境。在太虚幻境里,读者跟着宝玉的视角看到了金陵十二钗判词,感受了“声韵凄婉”“销魂醉魄”的十二支红楼梦曲。至此,首回中茫茫大士所云“一干风流孽鬼”的命运脉络已经展现,可以说这些悲凉至极之文的正式呈现已将悲剧的大幕正式拉开。在命运的安排作用下,人物们不可避免地向命运之渊滑落。脂砚斋在批语中不断暗示“叹”“悲”“哭”等字眼,正是对人物悲剧命运的揭示与感叹。如果我们将整部《红楼梦》的情节安排与人物命运视为一张大网,那么金陵十二钗判词与十二支红楼梦曲子就可以视为作者为这张网所安排的脉络,由于网的脉络已经满布悲凉之气,整部小说的悲剧气息就已经显露一角。

警幻仙姑在向幻境中的仙子们引荐宝玉时所引用的宁荣二公的话语更是为整部小说奠定了末路基调:“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性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

在护官符里号称“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氏家族已然是“运终数尽,不可挽回”,在作者所运用的神话思维与幻笔手法之中,读者始终感受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之感。在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冷子兴评论贾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些言论已然勾画了末世家族之景,然而宁荣二公作为当事之人的预言显然更具悲凉肃杀之气。

通过这一个整回的叙述,贾府的运数与人物的命运都得到了脉络上的呈现,故事情节得到了巨大的推动,而且这种推动作用并不是暂时性的,它通过奠定全书基调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可以说,在作者的巧妙安排下,一僧一道每次出场都对情节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这种片段式的简约叙事也同样有重要作用。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作者借助第五回的集中铺叙和一僧一道的反复出现,不断推动着小说的发展,神话思维以其强大的暗示性与朦胧性成为整部书的关键之处。

脂砚斋批语里曾指出:“作者能处,惯于自占地步,有惯于擅起波澜,有惯于故为曲折,最是行文秘诀。”对于作者“狡黠”笔法,我们也要细心体味,“切莫被作者瞒过”。

  如果说,《红楼梦》中的文学笔法是使此部小说峰回路转、荡气回肠的原因的话,则神话故事的引用与创作是使小说浑然一体、贯通古今的强大支撑。神话故事给作者提供了一个大纲,是故事灵魂的集中体现、高度提炼,而其他情节的安排与写作手法的运用,决定了这个大纲丰满与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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