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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秋，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来到河南漯河市源汇区大刘镇周庄村，专程寻访一个名叫杨钦典的老人。 杨钦典时年88岁，白发、白胡须、白眉毛，他的腰背已经佝偻，消瘦的脸上满是皱纹。 倘若无人告知，谁也不会把眼前的这个耄耋老者跟凶神恶煞的军统特务联系到一起。  杨翰（左） 杨钦典（右） 几十年前，杨钦典曾经在重庆歌乐山的白公馆当过看守班班长，更恐怖的是，他还是杀害杨虎城将军一家人的凶手之一。 来访者的身份也非常特殊。 他叫杨翰，是著名爱国将领杨虎城将军的嫡孙，杨拯民先生的长子。 面对杨翰，杨钦典满脸愧色，老泪纵横。 而杨翰却异常平静，没有表露出“寻仇”的迹象，甚至没有横眉冷对、怒斥杨钦典这个杀人凶手。 杨翰出生于1954年，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对自己的祖父充满了敬仰。 在杨翰心里，祖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是一个神秘的人物。 他想了解祖父过往的一切，想要知道在祖父身上究竟发生过多少感人的、壮烈的，或者悲情的故事。 他曾经四处寻访祖父当年的故旧，甚至在1999年拜访过张学良将军。 然而，杨翰这次寻访的对象却与以往截然不同，杨钦典并非杨虎城将军的部属、朋友，而是杀害他的凶手之一。 1949年4月，解放军一夜之间就横渡长江，眼看着大势已去，蒋介石惶惶不可终日，却仍然没有忘记杨虎城这个“宿敌”。 他指示毛人凤，在撤退之前“处理”一批集中营里的“政治犯”。 毛人凤的杀人名单上就有让蒋介石恨之入骨的杨虎城。  渣滓洞集中营 张学良、杨虎城发起西安事变后，蒋介石被迫妥协。 可以这么说，西安事变改变了整个国家与民族的命运，同时，杨虎城与张学良二人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 西安事变一个月后，蒋介石下令，将张学良从南京转送到奉化溪口软禁起来。 蒋介石没有马上对杨虎城下手，只是剥夺了杨虎城的兵权，然后派遣他去国外“考察”。 抗战爆发后，“流亡”国外的杨虎城心急如焚，他一心报国，却又无处着力。 情急之下，在没有报请蒋介石批准的情况下，1937年11月，杨虎城从法国悄然回到了中国。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没有逃得过军统特务的监控。 回国后不久，杨虎城由戴笠陪同乘飞机去南昌。 刚走下飞机，埋伏已久的便衣特务便一拥而上，控制住了杨虎城。 从此，杨虎城将军失去了行动自由，也失去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杨虎城将军等人先被关押在南昌，后来又囚禁在湘、黔、川等地。 1949年8月27日，特务头目陆景清给特务杨进兴、安文芳和杨钦典布置任务，要求他们立即除掉杨虎城等人。 同时，杨虎城将军的一双子女，秘书宋绮云及妻子，还有宋倚云的儿子宋振中（小萝卜头）等人也在杀人名单之上。 由于人手不足，陆景清又临时叫来王少山和熊祥两个特务。 9月6日晚上11时多，杨虎城及宋绮云一行人被押解到了重庆。  杨虎城将军 刚刚进入戴公祠，特务王少山手持匕首从门后冲出，一刀捅进杨虎城之子杨拯中的腰间。 听到儿子的喊叫声，杨虎城不由得回头望去，这时，特务熊祥一刀捅向杨虎城的身躯。 其他几个特务同时杀害了宋绮云和他的妻子，最后只剩下了两个惊恐万状的孩子-杨虎城的女儿杨拯贵与宋绮云的儿子宋振中（小萝卜头）。 “斩草除根”，这是保密局按照蒋介石的旨意给特务们下达的“死命令”。 特务们接下来开始对两个孩子下毒手，其中，奉命“解决”宋振中（小萝卜头）的就是杨钦典。 重庆有关方面留存了一份杨钦典的交代材料，上面记载了他杀害宋振中的全部过程。 杨钦典用手掐住宋振中的脖子，并把他按倒在地。 不知道什么原因，过了好一会儿，宋振中还在痛苦呻吟，拼命挣扎。 特务杨进兴不耐烦了，他拎起刺刀，一刀捅往宋振中的脊骨处。 宋振中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不一会儿便停止了呼吸。 几十年后，杨钦典还经常会在噩梦中听到那声凄厉的惨叫……  影视作品中的“小萝卜头” 人们不禁要问，杨钦典是个杀人的刽子手，全国解放后，人民政府怎么没有严厉惩罚他？ 这就要说一说杨钦典这个人和他曾经干过的一些事。 1918年，杨钦典出生在河南农村，1940年春考进胡宗南的西安军校。 毕业后，杨钦典先被派骑兵部队，后来被选拨进了“警卫团”。 1948年，杨钦典被派到歌乐山集中营，担任白公馆看守班班长，负责看守关押在白公馆内的“要犯”。 被关押在此的许晓轩、罗广斌等“要犯”都是擅长“心理战”的高手，在他们的引导和感化下，杨钦典的思想有了微妙的转变。 他开始“利用职权”，为“要犯”们传递口信、交换书报，还故意延长放风时间，尽力给“要犯”们提供方便。 1949年10月的某一天，杨钦典正在例行巡逻，罗广斌突然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新中国成立了，解放军马上就要解放重庆了！ 听到这个消息，杨钦典吓得浑身直冒冷汗。 杨钦典知道，自己的双手沾染了共产党员、革命志士的鲜血，如果全国解放，解放军拿下重庆，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罗广斌顺势劝解杨钦典道：“国民党肯定是完蛋了，你没必要再给他们卖命了。” “你就不想为自己留条后路？” 杨钦典心动了，开始认真考虑如何为自己留一条退路的问题。 11月27日，歌乐山集中营发生了惨绝人寰的“11·27大屠杀”。 到晚上10点多，在白公馆关押的40多名政治犯已经被杀了27个。 那一天当班的只有杨钦典和另外一个看守，其他人都被派往渣滓洞执行临时任务去了。 在此最后的时刻，罗广斌对杨钦典做最后的劝导：“解放军马上就要解放重庆了，你赶紧下决心弃暗投明吧！” “我可以放你们走，可是，重庆解放后，你能够保证共产党和解放军宽恕我吗？”杨钦典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罗广斌向杨钦典承诺道：“重庆解放之后，我们这些人都可以为你作证，保证你的生命安全，证明你为共产党做过工作。” 罗广斌最后说：“我们共产党人说话算数！” 得到了这份承诺，杨钦典终于下了决心。  杨钦典 他给罗广斌送来了牢房的钥匙和一把锤子，悄悄叮嘱道：“等一会我会在楼上跺三脚，听到信号你们就赶紧出牢门，往后山方向跑，我替你们望风。” 为免遭在监牢外警戒的军警追杀，杨钦典向军警传递了一条假消息：“解放军已经进城了！” 军警们本就已经人心惶惶，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们立马“炸了锅”，各自逃命去了。 就这样，19名“要犯”在杨钦典的帮助下逃出生天。 罗广斌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 “如果最后没有杨钦典的幡然醒悟，我们19人就无法存活，而狱中党组织的秘密信息和资料就无法被人们得知。” “杨钦典最后的义举，应该说对保存这些历史资料以及了解大屠杀的真相，客观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这里说明一下，这个罗广斌就是写下《红岩》这本名著的著名作家。 1949年11月30日下午，重庆宣告解放。 第二天，在罗广斌等人的陪同下，杨钦典前往重庆市公安局自首。 因为有罗广斌等同志作证，经过一系列审查之后，政府做出了“有功有过，既往不咎”的处理决定。 不仅如此，政府还准备安排他进入重庆市公安局工作，协助解放军稳定重庆局势，以此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 然而，因为参加了杀害杨虎城将军的行动，尤其是亲手杀害了“小萝卜头”宋振中，杨钦典自卑、自责，难以释怀。 因此，杨钦典坚决不肯去公安局报到，执意要回河南老家去，陪伴家人度过余生。 最后，政府尊重杨钦典的意愿，给他发放了路费，安排他平安地离开了重庆。 回到老家后，杨钦典重新做回了农民，回归到了平静的农耕生活。 杨钦典离开城市，躲到农场的老家，其实就是一种逃避，也是为了淡忘当年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在此期间，他的孙子杨新华还顺利参了军，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文革时期，杨钦典被再次审查，并锒铛入狱。 即使经历了这样曲折的遭遇，杨钦典也没有什么怨言。 在他看来，这些都是老天对他的报应，谁让自己当年干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呢？ 2004年11月27日，为“11·27大屠杀”殉难烈士，重庆市在白公馆和渣滓洞举行盛大而隆重的悼念活动。 86岁高龄的杨钦典被邀请参加了活动。 蹲在墓碑前，杨钦典老泪纵横，他为已故的英雄们烧纸钱，一边烧一边道歉：“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 随着年龄越来越老，杨钦典的记忆力开始下降，经常想不起一些过去不久的事情。 可是，他怎么都没法忘记渣滓洞、白公馆，耳边经常响起“小萝卜头”凄惨的叫声。 每每想起当年的恶行，杨钦典的心里都是满满的罪恶感。 杨钦典对杨翰说过这么一席话：“57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受到良心的谴责，一想到当年参与杀害杨虎城一家人的事，我就会彻夜难眠，悔之莫及……”。 杨钦典对另一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那个人就是“小萝卜头”宋振中的二哥宋振华。 几年前，宋振华突然来找杨钦典。 宋振华表明自己的身份后，杨钦典顿时坐立不安，显得十分紧张。 宋振华说，他此行的目的不为“寻仇”，只想向他了解一下弟弟与父母当年的情况，如此而已。 在宋振华的安慰之下，杨钦典这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重庆祭奠“11·27大屠杀”殉难烈士 临别前，宋振华给杨钦典留下了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并要他“保重身体”。 杨翰离开时，同样送给杨钦典一些礼物，他还笑着对杨钦典说：“祝你活到110岁”。 在杨翰、宋振华他们的心里，杨钦典的良知没有泯灭，仍不失为一个人。 因此，面对杀害了他们的亲人、后来又幡然悔悟，挽救了19位革命志士的刽子手，杨翰和宋振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理解和宽恕。 2007年，88岁的杨钦典离开了人世，他终于摆脱了折磨他几十年的恶梦，就此长眠。 祈盼人世间不再有杀戮、悲剧不再重演，愿杨虎城将军、“小萝卜头”等殉难者安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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