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语微言｜古人写字并不是为了所谓的“美”

古人写字并不是为了所谓的“美”

——我读空海

【马啸】

空海（弘法大师）像

　　其实，中国古代的许多“艺术品”，并不是为了某种与今天的人们相一致或类似的“审美”原则而“创作”的。所以，今天的我们在面对它们时，多多少少有些“别扭”或“不习惯”，甚至会发现诸多“不美”之处。而这大约正是原本的“传统”！因为“传统”不是为后来人“设计”的，它原本就在那儿，它或“好”或“坏”，不以你的意志而改变。所以，你若以为，凡“古典”或“经典”，必是我们想像的那般“漂亮”“和谐”“优美”，那是大错特错了。

　　“美”一词，在古代汉语中，一是指食物味道可口，二是指外表好看，三是满意、赞许。当然有时它也指善意或其他好的东西，但其主要含义却并不是指精神风貌、内在气质或品格特征。所以，后来的人们为了弥补这“美”中的不足，“发明”了一个新词：“内美”。

空海  风信帖

（《风信帖》全帖见后）

　　《风信帖》是我最喜爱的空海法书，也是整个古代书法史上我最喜爱的法书之一。这帖法书很好地体现了唐人的笔法和结字。在那个时代，空海虽可能称不上一流的书法家（因为高手实在太多了，可惜许多人淹没在历史之中），但唐人书法中那些“好”的东西、千余年前书法及文化中最具内涵与魅力的那部分东西，大多包括在这里头了。

　　——圆融、内敛、静穆、散淡、从容、朴素、真率，寓动于静，寓刚于柔，没有刻意，不尚精熟，大巧若拙，平淡天真。

　　空海（774-835年），俗名佐伯真鱼，灌顶名号遍照金刚，谥号弘法大师，日本佛教真言宗创始人，是日本最有影响的宗教家、书法家和文化使者，一位文化的集大成者，为日本这个东瀛岛国的文化和社会进步，作出了至关重要的贡献，被誉为“具有超人知性和行动力的密宗第一人”。他生活在日本平安朝前期（相当于中唐至晚唐），30岁那年，即唐贞元二十年（804年）七月来到中国，元和元年（806年）十月归国，在中国留学了两年多时间，与中国僧徒、诗人有友好交往。他来中国时，唐代书法已走过全盛时期，贺知章、张旭、李邕、徐浩、颜真卿、怀素这些中唐时期最杰出的书法家都已去世，唯有柳公权（还有诗人白居易）尚在人世。在这样的时间节点上来到中国，空海眼前矗立的是一座座诗歌与书法的巨峰，恰似一个渴望获得粮食的人来到一片金灿灿的田野。

空海  忽披帖

　　唐代，是中国书法史的巅峰期，又是技术高度完备、经验得充分总结的时期。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喜爱写字的人（其实有机会读上书的古人都是喜爱写字的）即使没遇上第一流的书法家，也随处能遇到舞文弄墨的高手，所以有关写字的方法、诀窍、门径等等也随处能遇着、寻见。原因很简单，在唐人前面有个魏晋，所以那时人们写字的方法和经验直接来自魏晋。

空海  忽惠帖

　　空海渡海来唐，在长安（今西安）随惠果大师学法，成为其得意门生。又从唐朝著名书家韩方明处得授笔法。在空海所著《遍照发挥性灵集》卷三《敕赐屏风书了即献表并诗》一文中，空海自述：“空海，尝遇解书先生，略闻口诀。”这里的解书先生即指韩方明。韩方明曾著有《授笔要说》一篇（收录于南宋陈思编纂的《书苑菁华》中），是一位通晓笔法之人。所以，空海所说的“略闻口诀”大约就是指韩氏《授笔要说》的相关内容。正是据此，江户时代舟桥秀贤所作的《弘法大师书流系图》将空海作为中国书法笔法谱系的重要传承人。这是他在书中所列的笔法从中国流传到日本的谱系——“蔡邕—蔡琰—卫夫人—王旷—王羲之—王献之……智永—虞世南……徐浩—徐（王寿）—韩方明—空海—嵯峨天皇。”

空海  忽惠帖

　　其实，在入唐之前，空海在书法上已有造诣，其祖述王羲之和颜真卿，已打下较深基础，之后来到长安，自然是如鱼得水。所以，他虽然只在长安停留了两年多的时间，却学到了唐人书法中最核心、最关键的部分。他在中国研修期间，遍览名迹，搜集到不少欧阳询、李邕、徐浩的真迹以及王羲之书法的拓本，他自己说是：“窥得骨法”。

　　《风信帖》，是空海写给同期来唐的日本高僧最澄三篇尺牍书信的合称，是空海最著名的书法代表作品。据说此帖原有五通，除写给最澄的这三通外（最澄于813年11月25日的回信，也被保存下来，称为《久隔帖》），一通给了关白丰臣，一通因失窃而佚亡。其自诞生之后，一直被视为日本国宝，藏于日本京都东寺（教王护国寺）。

空海 金剛般若経開題残巻

　　《风信帖》分成三帖：风信帖、忽披帖、忽惠帖，写作时间约在810年至813年间，以行草书写成，书风与唐人无异。

　　《风信帖》因卷首有“风信云书”四字而得名。其实三通书札风格略有不同。我最爱第一通（即《风信帖》）。其点画饱满，用笔内敛，写得生拙，一些字粗看结构不稳，不潇洒。其实，这看去稍嫌笨拙的字，才是书法最高境界的体现——点画看去不温不火，其实饱含劲健、坚韧之力；字形看去平淡无奇，甚至结构失衡，其实它是以生拙对抗巧熟、以质率拒绝精致。站在这样的书法杰作面前，我们的眼光可以直奔“主题”——欣赏用笔与点画的内在之美。

空海 金剛般若経開題残巻

　　在日本，空海与嵯峨天皇、橘逸势并称“平安三笔”。他是日本书法史上最具影响的人物。其实，像他这样的人即使放在星汉灿烂的中国书法历史最杰出书法家的序列中，也毫无逊色。

　　当然，空海最主要的贡献并不在于书法，而是在日本弘扬佛学和传播汉文化。

空海 経疏

　　空海自大唐归国后，在日本创立了佛教真言宗（又称“东密”），并编纂了两部重要著作：《文镜秘府论》和《篆隶万象名义》。

　　《文镜秘府论》是他归国后应当时日本人学习汉语和文学的需要，就带回的崔融《唐朝新定诗格》、王昌龄《诗格》、元兢《诗髓脑》、皎然《诗议》等书排比编纂而成，它不仅对中国文化在日本的传播起了极具重要的推动作用，还为我们保存了不少至今已经失传的中国文学和语言学资料，弥足珍贵。而《篆隶万像名义》，则是日本第一部汉文辞典，它对唐朝文化在日本的传播、中日之间的交流，乃至整个日本社会的文明进步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空海  风信帖（全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