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来,神州大地涌现了工业化、城市化的打工大潮,我国亿万农村的剩余劳动力成为打工者,他们背井离乡涌向广州、深圳、上海、北京等城市,形成了中国一类身份特殊却数量众多的打工群体。他们在各个城市中从事不同的工作,却同时面临身份尴尬、艰辛的生存环境等难题。打工的日子里惆怅、孤独常伴左右,在这种情形下急需寻找内心情感的宣泄口,于是他们将自己的心灵史、情感记和奋斗歌用文字记载下来,作为他们与城市与社会之间沟通的桥梁,表露他们真实的生活和内心的情感世界,打工诗歌应运而生了。 日前,打工诗人雨晓荷应《企业家日报》潮头副刊主编冉杰委托征集诗作并一一点评,本微信平台在其征集中遴选部分作品,推介展示,谢谢! 1997年深圳:棚屋房客,生存压倒一切 ⊙许强 一条污水沟上建满了密密麻麻的棚屋 这些用废弃物品搭建的吊脚楼 像城市四处张贴的小广告,或醒目的补丁 夫妻,恋人,亲戚,老乡是棚户区的主要房客 个人隐私,是一张隔着的透明玻璃 巴掌大的房间像一个个灰暗的纸箱挤满了上下床 挂起的塑科帘子,是各自虚拟的围墙 过夫妻生活就象做贼似的,蹑手蹑脚 肌肤上的焦渴像沙漠中干裂的嘴唇 顺着一条污水沟,一间又一间的棚屋 从头到尾,从尾到头:一共93间,1800多人。 90%说着满口的四川话, 清一色,全是从内陆到深圳的打工者。 5对夫妻,1对姐妹,4对朋友,20个人共用一间 10余平方米的棚屋 上下床密密箍箍靠墙一圈。墙壁上贴满了花花绿绿 的广告当做装饰。 一个床位:同时睡两个人。上白班的,上夜班的 像工位两班倒,轮流使用 赵云波的妻子,在一家玩具厂做工 每月收入500-600元。如果不失业, 俩人一年能攒5000元左右 …… 生存压倒了一切,打工的人学会了 如何 见缝插针……
⊙ 尹宏灯 ◎农民工 农是民的根 民是工的根 农民工是城市的根 农民工把自己的半截根 从老家的地里拔出来 在城市的钢筋水泥地埋着 ◎铁轨 我的体内一直架着两条铁轨 它不长不短,刚好八百六十二公里 其实还可以更长一些 再蜿蜒一百多公里的山路 就够了。就能将冷冷冰冰的铁轨变暖 变柔,一直延伸至老屋门前的菜地里 这段铁轨,我整整架了十年。 它一直沉睡着,从不发出声响 可今夜它突然醒来,像眼泪一样 从体内涌出红红的锈斑 漫延至身体的每个角落 ◎矿难 不就是昨天、前天、大前天的新闻吗 不就是死几个、十几个、几十个人吗 不就是花点、花多点、再花多点钱吗 黑色的矿 一直埋在黑色的地下 一直不肯闭上黑色的眼睛 ◎三十年 时间钻进骨子,疼痛得厉害 我们成年,一边继续展望未来 一边开始惧怕衰老 三十年了,熟悉的女孩已成为村妇 河岸上的灯塔,依旧在拧亮着 从远处奔波而来 那群孩子们的黑暗 河东、河西的三十年 时间穿过河道的光影 笼盖一座座空旷、忧郁的村庄
棋 子 ⊙麦秸 每次回去,发现村子总会少一些人 比如十字口,再也看不见扎堆下棋的乡亲 生我养我送我远行的村庄 参透了太多的离别 一遇农闲,父亲就铺开棋谱 和他的老伙计在一盘棋上拉开战役 七八个人围在一起,在楚河汉界发炮逐卒 指挥千军万马,实现他们的英雄梦 到了三夏,土地就摇身变成另一张棋谱 在这个真正的战场上挥镰抡锄 比如这次,我回到村里 看到父亲对面的小板凳一直空着 十字路口不见了扎堆观棋的人 我知道,自从他的老伙计走了以后 那张用了多年的棋谱,也找不到对弈之人 父亲背着手,走出了西门 他说去看看还在扬花、灌浆期的麦子 我心里知道,去麦地前要经过那片新坟 ……从远方回来的游子,总是想起 村口聚集扎堆的一幕。就像一枚棋子 匆匆忙忙,被生活搬来搬去
怀念像盐巴洒进正在愈合的伤口(外一首) ⊙马道子 � 村庄节节败退 禾苗节节败退 大地宛如干旱的湖泊 乡亲,沿着同个方向行进 老人和小孩与老屋相依为命 旷野的花朵枯萎 仿佛我们发炎的伤口 手机像庸医笔下的大剂量抗生素 怎能根治诸多的怀乡顽疾 总有那么多的怀念时时涌上心头 一如大把的盐巴撒进正在愈合的伤口 2014.7.21下午 乡村志上哥哥是一片空白 滚滚红尘淹没了哥哥 故乡只是他停顿时的一个词 缆线如一张硕大的网 吞噬了哥哥青春的血 哥哥的血燃烧了 化作夜晚的万家灯火 在城市中哥哥注定是过客 即使老家的乡村志上他依旧是一片空白 2015.5.29黄昏
⊙李明亮 � “睡前烫脚,胜吃补药” 把双脚从奔忙里解放出来 和一瓶热流亲近 十个脚趾,在热气腾腾的塑料盆里 蜻蜓点水 皴裂,脚臭,皮屑 在小半盆清浅里彼此滋润 开水慢慢加完了 烫脚人的胸口冒出了细微的汗 他就势解开衣服仰躺在床上 他要趁着这股温暖赶快睡去 让一双负重的大脚在明天跑得更快 ◎教母亲认字 张 秀 云 我在纸上好多次工整地写下这三个字 还有:上 中 下 人 口 手 大 小 多 少 1 3 7 0 6 5 7 6 6 4 6 带母亲从上海的医院做了复查后 随我一起来到台州 有空,我就让母亲学写字 母亲从没上过学 以前能勉强写出自己的名字 上厕所能认得男女 但从1到9这些弯弯扭扭的数字 认了好些遍还是分不太清 我反复说: 我的电话号码一定要会认会写啊 你要是走丢了 会打电话就不怕了
一个钢筋工的一天 ⊙阿传 � 市中心患了失眠症,城郊也是
风雨掀翻了我的屋顶 ⊙ 罗红梅� 市中心患了失眠症,城郊也是
雨 夜 的 浪 子 ⊙ 杨华之� 困顿之时,我偶遇这个 短暂的存在:暗夜。细雨。一只鸟 飞过一朵昙花盛开的梦境 我打开一个盲者敏锐的听觉 努力搜寻它的方向:邈远、易逝 像萤火划过闪电之美 我曾悲鸣于我是雨夜唯一的脉搏 而真正的心跳,是来自 夜空下这只孤鸟的歌吟 这雨夜的浪子,它的翅膀 如何拨开这细密的雨水。它的目光 如何穿透这无边的黑暗 当迷途不再源于内心的迂回 我继续前行,手捧这从天而降的 神谕:“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
回 到 乡 下 ⊙ 任明友� 时代变迁的襁褓中 哺育着一把削弱情感的刀子 土生土长的农村青年 割断了牛背上的口哨声 割断了老屋前的蛛丝网 车水马龙的都市道具 发酵成一根拯救人生的稻草 城市的排水管道里 散发出离乡已久的腐败气息 四通八达的城市街道 对最初的梦想进行威逼利诱 所有真相作茧自缚最终变节 回到乡下的声音 在锋利的刀刃上来回奔跑 回到乡下 童年的泥巴炮炸得满屋轰响 两只高跷踩出的年少记忆 比城市的百层高楼更具高度 母亲喜悦的目光父亲深沉的脸 犹如两块性能良好的磨刀石 一块磨出朴实无华的生活 一块磨出故乡深远的根
⊙ 刘艳� 一 车间的流水线上 谁都是时间的手下败将 俏女俊男也被打磨成工装的模样 透明的灯光下 一张张面孔 从喜色到憔悴需要多少个昼夜的演变 瘦弱的指尖顺着奶白色的吸管 在包装膜上来回奔跑 成型机 分割机 包装机 吭吭哐哐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深夜疲惫的身子在灯光下 留下歪歪斜斜的影子 每一根吸管 每一枚勺子 都在演绎生活的旋律 每一颗汗珠 每一次熬夜 都为生活扛起一米阳光 二
⊙ 唐思华 ⊙钓 每天清晨 咱们都用起重机的长臂 钓起一轮崭新的太阳 粗犷的喉咙是马达 将城市唤醒 一尾尾鱼儿游走在身下的河渠 这座城市是一片海洋 养着太阳 养着月亮 养着千家万户眨眼的星星 养着电视机里热情的演说 这片海洋也属于我们 养着汗水 养着面条 养着孩子念大学的开支 养着爹娘不愿去的病床 还养着媳妇挂在村口的目光 饿得 累得 忍得 大河儿女 钓技早已炉火纯青 要钓到更多的鱼儿 回去养进自家的池子 ⊙绣 绣过去 绣过来 绣一副巨大的刺绣 成为这座城市最漂亮的手帕 用的是最大型号的绣花针 角钢扣结的十米钢架 用的是最牢实的丝线 条纹钢焊连,再用水泥打结 刺绣是老娘传家的手艺 孩童时候就已经熟悉 图样要美 材料要好 针眼要密 工序要流畅 专家的要求和老娘一模一样 俺多次在被窝里笑出了声 从布谷鸟鸣叫绣到蛐蛐儿闭口 大刺绣终于完成 城市在欢呼声中欣赏我的作品 这时 老娘的烧酒 儿子的奖状 还有媳妇雪白温软的身体 才是俺最好的酬劳 ⊙描 捏不稳毛笔的手 却把几十吨重的塔吊 捏得稳稳当当 俺是工地上最厉害的角色 一笔一划都决定城市的形象 老板的收入 工友的性命 以及她眼里的埋怨和表扬 这本描红本和这把巨大的笔 俺早已熟悉 每晚在被窝里反复演练 一笔一划都不会出格 站在城市的天梯 一步一步攀爬到星星的位置 天梯封顶的时候 俺要在楼顶拉她合影 再买来嵌着星星的相框 将俺永远框在她的心头 还要和她在这栋楼安家 生个顽皮儿子 长大了坐进干干净净的大学教室 安安静静地描着大字 一笔一划都不会出格
⊙ 雨晓荷 (1) 心上的秋,是从乡村的芭蕉 滴答的雨声中走来的 一缕清新 (2) 梦中的秋,是从稻田的金黄 橘子的深红里染出来的 一抹色彩 (3) 我的秋,是从盆栽的韭菜桶栽的生姜 那丝丝缕缕的绿意里 泄露出来的 (4) 父母的秋,除了收谷种麦 还要盘点收成和皱纹 以及儿子的电话 (5) 下着夜雨的秋,我像清点粮食一样 数着滴答的雨滴 仿佛是在默数心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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