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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究竟有多难

 江昭和 2021-06-02

编辑文章






我在重重叠叠,密密麻麻的书脊之间瞥见那一抹沉静而轻盈,温润而悠然的湖蓝色的时候,心里有刹那的惊动,等我将它解脱出群书的拘禁的时候,看到封面上那两只半透明的,浅墨色的蝴蝶,还有那五个充满魅惑力的白色方块字——《太平洋探戈》,你能够想象《巴黎最后的探戈》有多么的风情万种,就知道《太平洋探戈》给人目光的撩拨差不到哪里去,我的心里仿佛获得了一种神秘的确证,“就是它了”。

严歌苓对于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只是真正读她的书,却并不在多数,《白蛇》里的细腻浪荡,确实令人有目眩神迷,落英缤纷之感,只是自那以后,便生疏了许多的日子。

在这以前,或者之后,与她所有的交集也不过是她编剧或者由她小说改编而成的诸多影视作品,比如《小姨多鹤》、《第九个寡妇》,还有那部评论纷纭,却并非不旖旎多姿的《金陵十三钗》。

从网上看到她的照片,优雅美丽,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曼妙气质,我就平添了许多的好感。那种端庄,又比琼瑶生生多了八度的都市风尘气,和世故精明模样。

你可以说我思想庸俗,如果一个作家有更加宜人的外表,我情不自禁对她另眼相看,或者青眼有加,这也是我痴迷张爱玲,毛姆,菲茨杰拉德,还有戴赫劳伦斯的原因,当然作家本身的写作能力也不可或缺。

相较于她其它的作品来说,这一本小说算得上是“轻量级”,无论是从小说的篇幅还是从写作的视野来看,打一个比方,如果《金陵十三钗》有王安忆小说《长恨歌》般的苦心经营,那么《太平洋探戈》大抵就该与《米妮》等量齐观,一般的眼光收缩,但不改其深邃,聚焦小人物命运,叙述平凡人在都市生活里的欲望蹉跎,情爱波澜,挣扎寻梦,隐忍妥协的生活小型史诗。



小说采取的是一种多重视角交织的叙述手法,以“我”引出故事内容,可能是作家本人,可能是任意一个亲眼见证过这段故事发展历史的观众,但是更可能的是,她谁也不是,她的存在意义就是提供一双观看的眼睛,和一张能够讲述的嘴巴,所以她的性别年龄,职业等等要素全被清空虚掷。

她像是揭开戏剧舞台上的帷幕的那个人,等台下观众正襟危坐地坐好了,调整好适宜的状态等待剧情的轮番上演,演员的嬉笑怒骂展开,她就从容地离开,化作广大而深沉的空白背景里的一部分,时不时地出面说几句连缀和缝合,使得一切各得其所,水到渠成发展下去的圆场话语。

第一人称,第三人称交织,既为人物提供了更加充分的主动性,同时也不妨碍作家自己的声音,灵活而立体,颇有西方小说比如《了不起的盖茨比》与《呼啸山庄》的神采。

也许是因为具有可观的电影编剧的经验,严歌苓在这一部小说里用到了时常受到电影导演垂青的平行蒙太奇的手法——两个人,两个不同的国度,两种不同的生活经历,却被放置在对等而平衡的空间里进行叙说。

读者不由自主地将两个人的人生进行比对关照,直到两条平行线宿命般地聚合在一个点,读者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作家的隐藏话语其实正是为着暗示给读者,他们两个人终究是会相逢的,无论他们此时此刻正遭受着什么,从事什么样的工作,经历着怎样的季节变化,或者与什么人谈情说爱。

读者与作家隔着时空,早已达成了妥协。所有早早预设的坎坷与蹉跎都只为了最后短暂的邂逅,在他们各自看来,也许不过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惊鸿一瞥,但是在读者看来,他们早就水乳交融,焦不离孟了。

这种对比却并非是生硬的,扭捏的,奇怪的,而是有机的,深谋远虑的,事出有因的,因为男女主角之间的际遇,其实暗里蕴含着深沉而宿命般的相似之处。






女主角毛丫是一个生下来才十八天就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被卖艺行家毛师傅从火车站捡到并且带回家中,直到抚养长大,教她拿顶踢碗这门功夫,开始毛丫不堪其苦,但是后来一心一意,用情颇深,并且学得有眉有眼,和亦父亦师亦友的毛师傅之间培养了极深的感情。

然而当她长大一些之后,她的生身父母找到了她,并且在“苦口婆心”地恳求之下,将她和毛师傅一起带回北京,在那里安家落户,但是由于毛丫与毛师傅之间的深情厚谊加上毛丫亲身父母不愿意她以后只能仰赖杂耍卖艺屈辱求生所以他们巧言令色下将毛师傅送出了北京,从此毛丫就不得不被迫过上了在她的父母眼中一个有前途,有追求,有理想的新时代的女孩子该做的事。

但是这并非她想要的生活,枯燥乏味的学习只会透支她的灵魂,她想要的,是遵循自己的心意踢碗,收获那种神秘的,难得的,却发自内心的玻璃器皿老老实实落在头顶上的成就感与满足感,并且以此来谋生,虽然会贫穷,但那正是她想要的生活,而且毛师傅离开的伤感与埋怨一直埋藏在她心底,这些都深不见底地扎下了她与父母之间嫌隙的根,终于她走向了一些边缘少女的叛逆之路。

直到经受了感情的折磨与生活的刺激之后,她一个人来到了美国三号街,在那里开始了她卖艺求生的新生活。

而在地球另一头的澳大利亚,一个年轻俊朗,银发碧眼的少年罗杰热爱痴迷于画画,他不愿意像自己的祖辈们,经营着一片空虚的农场日以继夜,有一次他目睹了一场马戏团的巨型老虎跳火圈的表演,被那个年轻娇美,气质独特,沉静而干练的亚洲女郎吸引,并且深沉地动情,但是当他准备表白心迹的时候那个马戏团却提前离开了他的城市,失望落寞之下他遇见了另一个中国女孩儿,他们火热地相恋并且结婚,但是少年时候心仪的那个女郎的美丽动人的身影始终盘旋在他的心里,成为他一整个年华的秘密。

为了谋生,自己的生,还有那个沉沦于物质世界无法自拔的妻子的生,他搁置了自己的梦想,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地打两份工,但是始终无法平息他妻子心头的不满,因为他不能够像她的那些女朋友的丈夫一样,出手阔绰,从容大方。

这种生活矛盾是他们的婚姻颠扑不破的鸿沟,虽然偶尔的肉体的欲望会短暂地淹没这种龃龉,但是生活丑陋狰狞的真相始终汹涌而鲜明地展现在他们的眼前。他的妻子为了追求自己愿望的虚荣,并且顺带着改造她的丈夫,她迷恋上了赌博,为之倾负了许多家产,欠了许多债,使得本就如履薄冰的婚姻更加千疮百孔,最后她时来运转,鸿运当头,但是却再也无法赢回丈夫的信任与留恋。

虽然他的妻子总将他们的婚姻矛盾归结为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冲突,但真相其实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因为真正阻隔他们,使他们百般痛苦,渐行渐远的,是他们两个人相望而不相闻的生活追求,情感填充物的差异造成的心理鸿沟。这与时代,与社会,与种族没有多大的关系,真正残酷的,是他们从始至终都不曾站在同一片原野上凝望着同一片麦田。

罗杰逃离了他的婚姻,逃离了他妻子为他赢回来的种着四十多棵玫瑰,有两座壁炉的房子,而去追求自己迷失多年的,真正发自内心的渴望——“呼吸,吃喝,睡眠,画画,奢侈的话,再有个碰巧也把这认为是好日子的女人”。

所以他来到了美国三号街,在那里生活虽然清贫,但是简单安乐,为来往的游客画画,素描或者油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小说中的两个人,都经历了生活的刁难,梦想的背弃,但是最终不约而同的“逃离”,也就是说,他们想要拾起地上的六便士,同时也想守护好内心的明月光,假若两者之间不得不做出取舍,他们也会蹉跎而心甘情愿地选择内心最纯洁想望的东西。

罗杰在专心凝神表演杂技的毛丫的身上,寻觅到了多年前那个驯兽师女郎散发出来的魅力,那不是一种具象的美的姿态,而是一种自得其乐,沉迷在自我的世界里,安安静静,无怨无悔地奉献给一个动作,一件事时候的诚恳与坚贞。

两个人,经历过山山水水,最终彼此靠近,虽然曾经近在咫尺,却分道扬镳,但是此刻乍见乍喜,相看俨然,多年的辛苦,全付于两两相望之中,不必解释,也不必抱怨,至少遇见了,两颗灵魂交相辉映,嗯,原来你也在这里。

这番好事多磨,颇有几分几米漫画《向左走,向右走》的情调,男主角罗杰与女主角毛丫的住所,只隔了一条街,他们曾经不知道擦肩过多少回,他们一直在彼此身边,但是他们一直在错过,幸而老天作美,那一天,他坐在人群背后,看着她自得而平静地展示着她的技艺,看了许久许久,终于,以这样的方式邂逅,我看了,只感到温暖幸福,像香港电影《甜蜜蜜》里,黎明与张曼玉兜兜转转,在纽约街头重逢时候洋溢在心底的那种泪光盈盈的幸福。

他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执起了她的手,沉默无语之间,两个人深深懂得,这一抹温柔的笔触具有怎样诗意恬淡的美丽,那么现实等待他们的就是怎样的残酷无情。

因为毛丫受到美国移民局的追踪,也许下一秒钟,她就会被强制驱逐出境,那两个目睹了这一番甜蜜情境的警员就像埋伏在花朵之上,正准备对着沉沦于花蜜香甜的蜂鸟张开血盆大口的黄金蛇。

同时,这令人悲观失望的转折一笔又颇有几分欧亨利小说令人笑中含泪的味道——人生是荒谬的,许多时候,现实是百孔千疮的,无法避免。

但是我仍然不觉得多么绝望和唏嘘,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他们终于聆听到了自己灵魂的声音,他们终于遇到了那个相得益彰的伴侣,那么暂时的枝节又有什么难的呢?

太平洋探戈,探戈舞蹈,靠近,交缠,你的脚搭上他的膝,进攻,后退,圆转如意,时而靠近,时而远离,隔着一片海洋的苍茫无垠,音乐停止,两个人牵手,安安定定地站着,是一片幸福而美满的风景。

那是一场缘分的探戈,更是理想与现实的自己的探戈,幸亏我们不曾死心,幸亏我们不曾放弃,生活再多磨折,我还是愿意笃信自己,直到遇见你。

日久见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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